夜漏三更,藥閣深處。
一盞青銅燈懸於梁下,火光搖曳,在牆上投出七道人影,如同蟄伏的獸。
雲知夏立於中央,白衣未染塵埃,眸光卻似淬了寒霜的刀鋒,緩緩掃過跪坐於地的七名核心弟子——他們皆是她親手調教出的“影醫”,行走十三道州,救人於暗夜,亦傳令如風。
殿內無風,卻冷得仿佛能凍結呼吸。
“明日。”她開口,聲如碎冰落地,“沈青璃將攜《反律引錄》殘卷,赴醫律院投誠。”
話音落,滿室驟然一靜。
小竹猛地抬頭,眼中驚疑交加:“師尊!那手稿雖為殘卷,可若落入敵手……”
“所以是假的。”雲知夏淡淡打斷,指尖輕叩案上一卷泛黃紙冊,“真正的《反律引錄》早已化作灰燼。這本,是我以‘牽機引’混合西域幻墨所寫——字跡清晰,觸之卻會誘發幻覺與記憶錯亂。他們越細讀,越瘋癲。”
眾人屏息。
唯有沈青璃緩步上前,鬥篷滑落肩頭,露出蒼白卻平靜的臉。
她看著雲知夏,嘴角竟浮起一絲笑意:“我曾是律的執刀人,執筆簽令,判人生死。如今也該試試,做一次刀下的餌。”
雲知夏凝視她片刻,忽然抬手,掌心托著一枚青玉小瓶。
啟開瓶塞,倒出一顆通體漆黑、表麵刻有細密紋路的丹丸。
“空心丹。”她遞過去,“若他們動用‘骨刻律術’逼你開口,就咬碎它。”
沈青璃接過,指尖微顫。
“裡麵是‘痛覺倒置藥’。”雲知夏聲音極輕,卻字字入骨,“屆時你不會哭,隻會笑。笑得像個瘋子。他們會以為刑訊成功,實則——你在笑他們愚蠢。”
沈青璃低頭,凝視那顆丹,良久,輕輕收入袖中。
“我準備好了。”
三日後,消息自宮城傳出,如驚雷炸響京華。
前醫律使沈青璃悔過自首,親獻藥閣機密殘卷《反律引錄》,並供出餘黨藏匿之地。
因其“忠心可鑒”,已被特許進入“律修堂”任職,協助朝廷整頓醫律叛逆。
藥閣密室。
雲知夏聽完墨十四的回報,唇角緩緩揚起,是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
“果然有‘律修棠’。”她冷笑,“不是審人,是改人——把活人煉成聽話的傀儡。”
墨十四單膝跪地,聲音低沉:“屬下潛入外圍,發現地下有密道通往廢棄礦井,入口設三重機關,守衛皆為盲眼死士。凡出入者,必蒙目,由專人引路。”
他頓了頓,喉結滾動:“每夜子時,有人被抬入。次日清晨抬出時,脊背微凸,步伐僵硬,似有異物植入體內。且眼神渙散,口中喃喃儘是律條文句,一字不差。”
雲知夏眸光一凜,指尖猛然掐入掌心。
“那就是‘骨刻律術’。”她聲音冷得像從冰窟裡撈出,“以特製金屬薄片,刻錄律文,嵌入脊椎縫隙。再施毒針刺激神經,借劇痛強化記憶——讓人終身不忘,也無法說出一句真話以外的內容。”
她站起身,走向藥案。
銅盤陳列七枚蟲形蠱卵,通體幽藍,表麵泛著金屬光澤,宛如微型甲胄。
這是她徹夜未眠所煉之物——“反律蠱”。
“前世我研究過神經傳導路徑。”她拿起一隻蠱卵,指尖輕撫其殼,“痛覺、記憶、語言,皆由腦髓統攝。而這蠱,能順著‘律音回響’的藥感頻率,逆流而上,沿著脊柱神經爬進大腦。”
她目光森然:“我要它在他們腦子裡紮根,等某一天,我一聲令下,所有被‘刻律’之人,儘數反噬——忘了律條,隻記得一個命令:殺儘執律者。”
墨十四心頭一震,竟不敢直視她眼。
那不是複仇,那是審判。
“即刻啟動‘心碑聯絡網’。”雲知夏轉身,望向牆邊垂首待命的小竹,“你留守藥閣,傳令各地影醫:凡立‘心碑’之處,每夜子時燃一盞矮燈,置於碑頂東南角。燈亮,示安;燈滅,即代表當地醫者遭捕或遇害。”
小竹重重叩首:“弟子領命!”
雲知夏走到窗前,推開木欞。
晨霧彌漫,遠處皇城輪廓隱現,一如蟄伏巨獸的脊背。
她望著那片深不可測的宮闕,低聲呢喃:“你們要賬?好啊……我就給你們一本天罰之賬。用你們自己的骨頭記,用你們自己的血寫。”
風穿廊而過,吹動她袖口銀線脈絡,仿佛活過來的經絡,悄然流轉著生死之息。
與此同時,皇城西隅,律修堂。
青石甬道幽深,兩側燭火昏黃,映出牆上斑駁血痕。
沈青璃身著灰袍,腰係鐵鏈,被兩名黑衣執事引入內庭。
“今日你初來,當觀禮。”為首的執事冷聲道,“見一見,何為‘鑄律成人’。”
她被帶到一間密室門前。
門開刹那,一股濃烈血腥與藥腥味撲麵而來。
室內,一名年輕醫者被鐵鏈鎖於刑架,脊背裸露,皮肉翻卷。
一名白袍老者手持銀針,正將一片刻滿文字的金屬薄片,緩緩嵌入其脊椎縫隙。
旁邊炭爐燒得通紅,藥鼎翻滾,蒸騰出詭異紫霧。
沈青璃瞳孔驟縮,胃中翻江倒海。
但她沒有退,沒有顫,隻是死死盯著那老者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味藥材的投入,每一次針法的走向。
她在心裡默念,一字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