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撫過肩頭藥靈鴉的翅羽,低語:“他們不信亡魂,不信藥語,不信因果。”
“那就讓這滿殿枯藥,替我說完最後的話。”
她轉身,目光投向大殿深處——那裡供奉著一部鎏金巨典,千年傳承,萬醫朝拜。
她的腳步,一步步朝它走去。
她踏上高台,青石階在腳下發出沉悶的回響,仿佛整座太醫院都在戰栗。
百官屏息,無人敢阻,也無人敢迎視那道素白身影——她肩頭的藥靈鴉展翼如墨雲壓頂,赤瞳掃過之處,連最倨傲的老禦醫都低下了頭。
雲知夏立於高台中央,指尖拂過《太醫院典》鎏金封麵。
那書厚重如碑,千年傳承,萬醫跪拜,曾是無數人畢生仰望的聖物。
可此刻,在她眼中,不過是一紙浸透鮮血的契約,一道披著仁心外衣的屠令。
“你們拜的不是藥神。”她聲音清冷,卻穿透殿宇每一個角落,“是殺人執照。”
話音落,心火自掌心騰起——幽藍剔透,燃而不熾,卻是她以命為引、以魂為薪所煉之火。
火焰一觸典籍,金粉剝落,紙頁卷曲焦黑,沒有轟鳴,沒有烈焰衝天,隻有寂靜燃燒的毀滅之聲,像三百年冤魂齊聲歎息。
“今日,我燒的不是書。”她目光如刃,掃過禦史大夫慘白的臉,“是你們的免罪符。”
火光映照她清瘦麵容,眉間一點朱砂似血未乾。
她昂首而立,一字一句,如判官宣律:
“藥有三罪!”
“一罪——以人喂藥!用啞女聽語,以活體飼藤,謂之‘通靈’?實為食人骨髓,煉邪毒之方!”
“二罪——以香封口!九轉還魂散中摻入靜心草灰,使人昏聵忘痛,非為療疾,乃為滅聲!”
“三罪——以權定方!貴者用金玉膏丹,賤者賜腐根爛葉,病無分輕重,治有分貴賤!此乃醫道之恥!”
她每說一罪,大殿便震一次,藥櫃崩裂之聲不絕於耳,仿佛天地亦怒。
“從今起!”她踏前一步,殘火在身後翻卷成幕,“藥閣立‘藥道判台’!凡違此三罪者——”
“藥不認!”
“我不救!”
最後一字落下,整座大殿驟然死寂。
風穿廊而過,卷起灰燼如雪紛飛。
有人顫抖著跪了下去,額頭磕在冰冷青磚上;又一人跟著伏地,再一個……短短數息,竟有十餘名中年醫官叩首請罪,老淚縱橫。
“我們……不知真相……”
“我開過那些方……但我以為隻是尋常調理……”
“求藥閣主……給一條贖罪之路……”
墨十八立於殿柱陰影之中,眸光震動。
他隨她多年,見她救人、殺敵、破局、立規,卻從未見過此刻模樣——不是王者登基,也不是複仇得報,而是一個孤獨的裁決者,站在舊世界的廢墟上,親手點燃新秩序的火種。
火終於熄了。
隻剩一堆殘灰,靜靜躺在高台之上,像一座被推翻的祭壇。
雲知夏緩緩轉身,腳步虛浮。
方才那一番宣判,耗儘了她本就殘損的心脈之力。
喉間腥甜湧上,她來不及掩唇,一口黑血噴出,正落在典籍餘燼之上,綻開一朵妖異紅蓮。
就在那一刻——
藥靈鴉猛然俯衝而下,雙翼拍打空氣,卻不帶一絲風聲。
它穩穩停於她攤開的掌心,漆黑羽翼微微顫動,翅尖竟浮現一行細小如刻痕的文字,泛著微弱金光:
“心脈三月,藥道歸你。”
她望著那行字,久久未語。
不是恐懼,不是悲愴,而是徹悟後的平靜。
三個月?夠了。
她本就不求長生,隻求在這有限光陰裡,把被權貴篡改的醫道,重新還給蒼生。
她抬手,輕輕撫過鴉羽,低聲道:“謝謝你,替它們說話。”
隨即,她抬起頭,望向殿外。
晨光初破雲層,灑在宮牆儘頭。
她的視線穿過重重宮門,直落城南——那裡,藥閣巍然矗立,三百盞守魂燈曾徹夜長明,如今卻儘數熄滅,唯剩一片沉寂。
可就在她凝望之際——
遠方,藥閣最高處的一盞燈,忽地幽幽複燃。
一點微光,在晨霧中輕輕搖曳,像是回應她的歸來,又像是某種無聲的召喚。
雲知夏勾唇一笑,染血的唇角揚起鋒利弧度。
“好啊。”
“那就用這三個月,”
“把你們的‘天道’,改成人道。”
風拂起她素白衣袂,肩頭黑鴉靜默如誓。
而在那藥閣門前,晨霧未散的石階上,一名老婦呆立良久,手中藥碗盛滿清水,口中喃喃:“喝了……就乾淨了……”
小螢悄然靠近,伸手觸其手腕——指尖微顫,藥語無聲流動,如寒泉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