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丈夫喝了……現在他認不得我……”藥靈鴉展翼掠過長街,漆黑羽翼割裂夜幕,如一道撕開天地的喪幡。
它不鳴則已,一鳴便似千魂同泣——
“水有毒!水有毒!水有毒!”
三字如釘,一字一錘,鑿進每一寸沉睡的坊巷。
那聲音並非尋常鳥啼,而是夾雜著無數亡魂低語的控訴,帶著腐根滲血的腥氣,在百姓耳中炸開。
市集角落,藥語婆渾身劇顫。
她看著手中“安神散”的粉末,忽然發瘋似的將藥包砸向地麵,灰白藥末揚起如霧。
她雙膝跪地,枯瘦十指狠狠抓進泥土,繼而抬起,以手為筆,在空中疾書:
“我丈夫喝了……現在他認不得我。”
“我女兒喝了……昨夜開始咬人。”
“我家井水變金了!你們看不見嗎?!”
一個盲眼老嫗的手語,卻像驚雷滾過人群。
有人起初冷笑:“裝神弄鬼。”可轉頭回家掀開水缸蓋——那一汪清波裡,竟真浮著細若遊絲的金色脈絡,緩緩蠕動,仿佛活物呼吸。
恐慌如瘟疫蔓延。
“砸井!封缸!彆讓家人再喝一口!”
鐵錘落下,青石迸裂。
百姓瘋狂砸毀家中陶甕、木桶、銅盆,甚至有婦人抱著幼子衝到河邊,哭喊著要洗去體內“毒蟲”。
整座京城陷入混亂,卻不再是麻木的順從,而是覺醒的怒潮。
太廟上空,虛空扭曲,沈沉玉的虛影驟然浮現。
她白衣勝雪,眉心一點朱砂如血,麵容依舊溫婉,可眼中卻翻湧著暴戾的火光。
“愚民!”她聲如鐘鳴,震蕩九霄,“爾等賤命濁骨,豈配永生?飲藥靈露者,百病不侵,肉身不朽!這是恩賜!是天道垂憐!你們竟敢毀我大業——”
話音未落,一道幽藍火焰自城南高台衝天而起。
雲知夏立於火中,素衣獵獵,宛若焚身成佛的修羅。
她手中端著一碗從古井取出的藥靈露,金絲纏繞,妖光流轉。
她低頭凝視,眸底無悲無喜,隻有一片決絕的清明。
“你說他們該感激?”她輕聲道,像是問沈沉玉,又像是問這蒼天大地。
下一瞬,她將藥碗傾覆,藥靈露儘數倒入腳下青銅火盆。
指尖一點心火落下——
烈焰騰空,卻非赤紅,而是幽藍中泛著金邊,詭麗如夢。
火焰升騰之際,萬千麵孔在火中浮現:佝僂老者、啼哭嬰孩、垂髫小兒、新婚少婦……一張張臉,一雙雙眼,皆含痛楚與哀求。
百萬聲低語彙成一句——
“我們不想成藥。”
那是被吞噬者的控訴,是無聲者的呐喊,是千萬即將淪為“藥奴”的靈魂,在火中最後一次發聲。
九盞心火燈應聲震顫,刹那之間,三盞驟滅!
“噗——”雲知夏猛咳一口黑血,濺在雪白衣襟上,如墨梅綻放。
她身形一晃,幾乎跌倒。
小螢撲上前扶住她,淚如雨下:“王妃!您撐不住了!停下吧!再這樣下去,您會死的!”
雲知夏沒有回答。
她隻是緩緩抬手,指尖輕輕拂過一盞熄滅的心火燈殘芯。
那燈芯尚存一絲微溫,像一顆不肯停跳的心臟。
她唇角竟勾起一抹極淡的笑。
“燈滅……不是陣破。”她聲音虛弱,卻清晰如刃,“是……有人替我扛著。”
視線穿破夜色,落在三條遠巷儘頭——
三名少年藥童跪伏於井旁,雙手死死捧著熄滅的燈盞,額頭抵地,背上冷汗浸透衣衫。
其中一人唇角溢血,另一人手指已被灼傷焦黑,可他們仍以血為引,以身為薪,強行維係著心火不滅。
藥靈鴉盤旋歸來,翅尖掠過雲知夏頭頂,留下一道猩紅印記,隨即振翅指向太廟深處——
“陣眼將啟,火需成海。”
雲知夏仰望夜空,指尖殘火微微跳動,如同她僅存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