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閣高台之上,夜風如刀,割裂殘霧。
雲知夏半跪於地,脊背挺得筆直,仿佛一尊將傾未傾的玉像。
她素衣染血,心口處洇出大片暗紅,順著襟前蜿蜒而下,滴落在青石板上,綻開一朵朵無聲的花。
九盞心火燈,如今僅餘兩盞尚在微顫,燈火如喘息般明滅不定,似隨時會熄於風中。
藥心樹枯枝簌簌作響,葉片一片片卷曲、焦黑,自空中飄落,如同為這場焚命之戰送葬的紙錢。
小燈撲爬過去,盲眼空茫卻滿是驚慟,雙手顫抖著伸向那將熄的燈火:“火……快沒了……他們在沉睡……沒人聽見了……”她的聲音破碎,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摳出來的,“王妃,撐不住了……求您……停下吧……”
雲知夏沒有回應。
她指尖已觸到最後一絲心火精魄,正欲引燃——哪怕燃儘五臟六腑,也要再續一瞬光亮。
可就在那一刹,一隻鐵鑄般的手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捏碎骨節。
“你說過。”低沉嗓音自頭頂砸下,裹著血與怒的重量,“我們一起活。”
她猛然抬頭。
蕭臨淵立於殘月之下,玄甲未卸,披風獵獵,肩頭還帶著闖陣時被藥靈藤撕裂的傷痕,血跡未乾。
他雙眸赤金流轉,那是血脈新生後的異象,更是與她掌心那枚“共命印”遙相呼應的共鳴之征。
不等她開口,他反手抽出腰間短刃,一刀劃過掌心。
鮮血墜落,正中其中一盞將熄的心火燈。
刹那間,火焰轟然暴漲!
幽藍中泛起金邊,火舌逆流而上,順著心火連脈直衝雲知夏心口。
她渾身劇震,仿佛有滾燙的鐵流注入經脈,斷裂的心脈竟被這股外力強行接續,一時氣血翻湧,喉間腥甜再難壓製,一口黑血噴出,卻在落地前被燃燒的氣浪蒸成灰霧。
“你瘋了?”她啞聲質問,眼中卻有一瞬動搖。
“我若不來,誰替你扛這天下重擔?”他單膝跪地,一手撐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另一手仍按在燈上,任鮮血汩汩流入,“你點火,我添薪。這陣,我們一道燒到底。”
她望著他眼中那抹不肯熄滅的赤金,忽然笑了。
笑得淒豔,也決絕。
她閉上眼,不再抗拒那股湧入體內的力量,反而主動催動“共命印”,以二人血脈為引,借藥心樹貫通地脈的根須為橋,將心火化作無形波紋,如潮水般擴散而出——
不是傳音,不是號令。
是心火共鳴。
百裡之外,九井之畔。
那些少年弟子跪坐於寒地,手中燈焰微弱如豆,唇齒咬破也不曾鬆口。
他們本已瀕臨昏迷,意識沉入黑暗深淵,卻在某一瞬,腦中驟然響起一聲輕響——
像是一顆心跳,在遙遠之處,與自己同步。
緊接著,第二聲、第三聲……百人心跳齊鳴!
他們猛地睜眼,隻見手中燈焰無風自漲,幽藍火焰騰起三尺,照亮整片荒野。
有人淚流滿麵,有人嘶吼出聲,更多人隻是死死握住燈柄,仿佛握住了最後一絲尊嚴。
“我……看見了……”小燈仰頭,淚水滑過臉頰,聲音顫抖如風中蛛絲,“一百個火……連在一起……像一條河……在心裡燒……”
雲知夏緩緩起身。
她腳步虛浮,卻一步步走向高台中央。
每一步落下,都有血從心口滲出,但她走得無比堅定。
她舉起僅存的兩盞心火燈,火焰映照她蒼白如紙的臉,也映出她眼中那團永不熄滅的烈焰。
“醫者立誓——”她的聲音起初微弱,卻隨心火共振傳遍四方,層層疊疊,越擴越廣,終成貫城之音,“不以人藥,不封藥語,不助藥祭!救一人,如救天下!”
百名弟子齊聲應和。
聲浪滾滾,如千軍萬馬踏過長街,如驚雷碾過雲層,直擊大地深處。
那聲音不隻是言語,更是信念的具象,是百人心火凝聚而成的精神洪流,與地脈中的藥心樹根須共振,與九井下的心火燈共鳴,與她燃燒的生命同頻!
轟——!
太廟地宮深處,傳來一聲悶響。
堅硬如鐵的地磚寸寸龜裂,一道金紋自裂縫中浮現,扭曲如鎖鏈盤繞,隱隱構成繁複陣圖一角。
那陣眼劇烈震顫,似要強行閉合,卻被一股無形之力死死撐住。
墨二十守在最近的一口古井旁,親眼看見王妃心口血如泉湧,身形幾近潰散,卻仍高舉燈火,聲震九霄。
他雙目赤紅,猛然單膝跪地,拔刀拄地,仰天怒吼:
“王妃不死——靖王不退——!”
這一聲如劈山斬海,瞬間點燃其餘八井。
“我等——皆願為燈!”
八道聲音遙遙呼應,彙成第九道驚雷。
心火不滅,人在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