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雙眼睛裡的光,熾烈得讓人不敢直視。
火簪娘踏前一步,足尖輕點金磚,仿佛連大地都為她屏息。
她抬起手,那根鏽跡斑斑的鐵簪在晨光中泛著暗紅——不知是歲月侵蝕,還是早已浸透了血。
沒人來得及反應。
“嗤——”
一聲輕響,利刃破皮肉。
她竟將鐵簪狠狠刺入自己的掌心!
鮮血如泉湧出,順著簪身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堅硬的金磚之上,綻開一朵朵觸目驚心的赤色花。
滿殿嘩然!
太監們倒吸一口冷氣,有人踉蹌後退撞翻銅盆;禦史大夫猛地站起,袍袖翻飛,卻說不出一個字;肅親王臉色驟變,目光死死鎖住那攤迅速蔓延的血跡,仿佛看到了什麼禁忌之兆。
唯有雲知夏,眸光微動,沒有阻止,也沒有驚愕。
火簪娘咬緊牙關,額頭滲出冷汗,卻依舊穩穩執簪,在血泊中一筆一劃寫下——
“我夫中毒,藥閣延命七日。”
八個字,每一筆都帶著骨子裡的恨與痛,深深刻進金磚縫隙。
她手腕顫抖,卻不曾停下。
鮮血越來越多,染紅她的衣袖、手臂,甚至濺上了階前石板。
但她仍繼續寫:
“你們燒的是恩人,護的是凶手。”
最後一筆落下,她抬起頭,直視龍椅之上那位執掌生殺予奪的帝王,聲音嘶啞卻如刀劈山嶽:
“若這叫妖術,那請陛下,也燒了我。”
連風都不敢吹動殿角的幡旗。
鴉群在宮牆上躁動,振翅之聲如雷滾過天際。
皇帝終於動了。
他緩緩抬眼,目光從火簪娘染血的手掌,移到雲知夏那一身素麻粗布、赤足帶血的身影上。
他的眼神複雜難辨,有震怒,有忌憚,更有一絲藏不住的動搖。
良久,他開口,聲如古鐘回蕩:
“雲知夏,你……欲何求?”
群臣屏息,等一個封賞,等一道赦令,等一場雷霆之罰。
可她沒有跪。
她甚至連頭都沒有低。
隻見她緩步上前,從懷中取出一卷焦黃古冊,封麵以草繩捆紮,邊角殘破,似經烈火焚而不毀。
她雙手捧起,輕輕置於玉階之前。
那是《民間醫典·卷一》——由沈鶴鳴畢生心血所著,記載百草性味、脈絡解剖、外傷縫合之法,更有“活人三策”、“救急九針”等失傳醫術。
“我不求官,不求爵。”她的聲音平靜如深潭,卻字字如釘入人心,“隻求一道旨——凡識藥、懂診、能救人者,無論出身殘缺、身份卑賤,皆可為醫。醫術非秘傳,非禦賜,乃萬人所共。”
她說完,轉身便走。
不再多言,不再乞憐,仿佛這金殿之上萬鈞權柄,不過塵土。
就在此時——
“哐當!”
一聲脆響,驚破沉寂。
程硯秋癱坐於地,臉色灰敗如死灰,手中銀針散落一地,叮當作響,如同亡魂哀鳴。
他曾執掌太醫院,號令天下醫者,如今卻被一個“棄妃”當眾揭穿罪行,被百姓唾罵為屠夫,被師父的冤魂追索。
他張了張嘴,想辯,想喊,卻發現喉嚨乾裂如沙,發不出一絲聲音。
雲知夏腳步未停,唇角卻極輕地揚起一道弧度。
風拂起她殘破的衣袂,像是一麵戰旗終歸落幕前的最後一次飄揚。
她低語,僅自己可聞:
“這局棋,師父沒教過你——醫者,不跪天,隻跪蒼生。”
話音落時,皇城前霜霧漸散,朝陽初升,照在她赤足踏過的石階上,血痕未乾,卻已映出一道金色長影。
墨二十七立於城樓陰影之中,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手中令箭早已墜入塵埃。
他沒有阻攔,也沒有上報。
而此刻,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卷靜靜躺在玉階上的《民間醫典》,封底一角,隱約烙印著一枚小小的火焰圖騰——
形似藥爐,又似鳳凰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