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藥穀深處,密室幽暗如淵。
雲知夏抱著血霧童踏入石門時,風已止,火未熄。
那盆中幽藍心火靜靜燃燒,映得她眸底一片赤金。
殘卷攤開在銅案之上,血跡斑駁,字痕若隱若現——唯有最後一匣,仍封於角落,以人骨為鎖,纏著三圈暗紅咒紋,仿佛連時間都不敢輕易觸碰。
她將血霧童輕輕放在軟墊上,孩子雙目微閉,臉頰蒼白得近乎透明,唯有眼角殘留一抹猩紅淚痕。
雲知夏取出瓷瓶,倒出一滴晶瑩的血淚,指尖輕托,緩緩滴落於那古舊木匣的封印之上。
淚珠觸骨,刹那靜寂。
緊接著,“哢”的一聲脆響,咒紋崩裂,如枯藤斷裂,黑灰簌簌飄散。
匣蓋自動掀開,一道血光衝天而起,直貫穹頂石縫,竟穿透山體,射向百裡之外皇陵方向!
整座山穀為之震顫。
地下藥池轟然炸裂,濁水噴湧如血泉,岸邊百年靈草瞬間枯黃萎死,根莖焦黑,似被無形烈焰焚儘生機。
風卷起腐葉與灰燼,在空中盤旋成柱,宛如天地悲鳴。
雲知夏跪坐於地,雙手捧出匣中之物——並非醫典,亦非秘方,而是一卷用整張人皮鞣製而成的長卷。
其上文字非墨非朱,而是以某種深褐近黑的乾涸血書就,筆劃淩厲如刀刻,每一字都透著濃重悔恨與徹骨清醒。
她展開血書,目光掃過第一行字:
“吾以人命煉藥,求長生術,罪不可赦。”
呼吸一頓。
這八個字,如雷貫耳,震得她五臟俱顫。
這不是懺悔,是審判——來自初代藥神祭司臨終前的自我裁決!
她繼續往下讀:
“彼時帝王欲逆天延壽,強令我采童髓、取活心、焚病骨為引,煉‘九轉回春丹’。三年間,三千六百良民淪為藥引,無聲無息葬於太醫院地窟……我執刀割肉,親手獻祭同道七人。
後世稱我為‘藥祖’,敬我如神明。可我知——我乃萬惡之源。
若有來世,請斬我名於碑外,削我像於廟堂。
而今我自剜雙目,剖腹取腸,以血代墨,立此遺訓:
後世若再以‘醫罪’滅良醫,乃吾之孽延續。
醫者之道,不在權貴膝下搖尾,而在百姓床前執燈。
願千秋之後,有人持火而來,照破迷障——
那便是我魂歸之處。”
最後一個“處”字,拖出長長尾痕,像是執筆者力竭倒地前所留。
雲知夏的手指僵在半空,指尖微微發抖。
她終於明白了。
三百六十道冤魂不是偶然,不是個案,而是一場延續三百年的係統性清洗!
每一次“妖醫伏誅”,每一次“邪術現形”,背後都是權力與利益編織的羅網——借“醫禍”之名,行滅口之實!
她猛地抬頭,眼中燃起前所未有的怒焰。
這不是翻案,這是清算!
她咬破指尖,鮮血滴落在血書末尾,低語如誓:“我來了。火已燃,路已明,從此以後——誰再敢以醫名為刃,屠戮仁心,我必以百倍烈焰,焚其名、斷其脈、毀其根!”
話音落下,心火轟然暴漲!
一道猩紅火焰從她掌心騰起,順著血書蔓延,瞬間將其點燃。
火光中,無數幻影浮現:有女子被綁於刑柱,腹中胎兒尚動;有老醫官伏案抄方,窗外弓弦拉滿;有少年跪捧藥碗,卻被潑麵毒汁……
他們不哭不喊,隻齊齊望向她,目光沉沉,如托山河。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沉重腳步聲。
裴元濟踉蹌撲至,白發散亂如雪,臉上布滿泥汙與淚痕。
他手中藥鋤“哐當”墜地,鋤身上曾刻著的“清心”“守靜”“本草仁心”等小字,此刻儘數崩裂剝落,露出底下陳年修補的痕跡——那是掩蓋篡改的偽裝。
他雙膝重重砸在石階上,發出悶響,整個人顫抖如秋葉。
“我守了一輩子的清白……原是臟的。”他嘶啞開口,聲音破碎不堪,“我師刪醫案,隻為護太醫院體麵;我埋血錄,隻為怕天下大亂……可你們……從未想爭權,隻想救人。”
他抬起頭,渾濁老眼死死盯著雲知夏:“你點的這把火……燒的不是曆史,是我這一生自欺欺人的夢啊!”
說著,他猛然抓起藥鋤,對準自己心口,狠狠刺入!
鮮血噴湧而出,染紅青石。
“我以醫首之血,贖百年之罪!”他仰天長吼,聲如孤狼哀嚎,隨即頹然跪倒,卻仍撐著鋤柄不肯倒下。
雲知夏靜靜看著他,沒有阻攔。
有些債,必須血償。
這時,骨書生忽然劇烈咳嗽,一口黑血噴出,濺在胸前刻滿醫案的肋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