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著灰燼,掠過皇陵殘破的簷角,如星火墜入長夜。
雲知夏立於醫案庫頂,黑袍獵獵,像一杆不倒的旗。
她手中高舉最後一卷血錄,那紙頁泛著暗紅光澤,仿佛浸透過三百年的血與恨。
腳下是深不見底的地宮,火光已熄,隻剩餘燼在銅鼎中明滅,映出她冷峻的側臉。
遠處,北境藥堂燈火通明,人影奔忙。
小藥帶著藥童們連夜熬藥,棚帳連綿如雪原上的村落。
瘟疫正在蔓延,咳聲如刀割破寂靜,但比病更可怕的,是人心的恐懼。
“邪術!喝了要變鬼的!”
“那些方子是從死人肚子裡掏出來的!”
百姓圍在棚外,卻無人敢上前取藥。
雲知夏眸光微閃,指尖輕撫卷軸邊緣,低聲呢喃:“你們燒儘一切,以為能抹去真相。可火能焚身,不能滅心。”
她閉眼,引氣歸元,心火自丹田升騰而起——那是她以血語通之術後天淬煉出的靈覺之焰,非世間凡火可比。
“嗤——”
幽藍火焰自她掌心燃起,順著卷軸迅速攀爬。
沒有濃煙,沒有爆響,隻有寂靜燃燒的純粹之火。
火光中,空中驟然浮現三百道虛影。
白衣、青衫、粗布麻衣……男女老少皆有,或持銀針,或捧藥典,或跪地施救,或怒目執筆。
他們麵容模糊,卻個個目光灼灼,直視蒼穹。
齊聲誦念,如潮水般自天際湧來:
“吾方未傳,痛極;今方已出,生矣。”
聲音不大,卻穿透百裡山河,驚起林間宿鳥,震得皇陵石獸簌簌發抖。
那一刻,連風都靜了。
娘子站在地宮出口,仰頭望著這漫天幻影,枯瘦的手緊攥衣角,淚水無聲滑落。
她一輩子守陵,聽慣冤魂低語,看儘焚書烈火。
可今日,她第一次覺得,那些被埋葬的名字,終於可以閉眼了。
“他們……終於能安息了。”她喃喃。
與此同時,北境疫區。
小藥端著一碗剛熬好的止疫散,站在棚前高台之上。
藥香四溢,苦澀中透著一絲回甘。
她年歲尚小,腿腳不便,靠一根竹杖支撐,可脊背挺得筆直。
“我母死於瘟疫,因無人敢治。”她聲音清亮,響徹全場,“今日之藥,乃三百年前被燒死的醫者所留。他們用命護下此方,不是為了藏,是為了救!”
人群騷動,有人後退,有人冷笑。
小藥不再多言,舉起藥碗,仰頭飲儘。
全場死寂。
三日。
她在眾人監視下安然無恙,體溫正常,脈象平穩,甚至臉色比從前更好。
第四日清晨,第一縷陽光灑落棚前。
一位老婦顫抖著上前,接過藥碗,眼中含淚:“這……是燒死的醫留下的?”
小藥點頭,一字一句:“他們被燒成灰,可方子——燒不爛。”
老婦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抱著藥碗嚎啕大哭。
緊接著,一個、兩個、十個……百姓接連跪下,哭聲如浪,席卷荒野。
“藥語有靈!藥語有靈啊!”
藥香隨風北去,與皇陵上空的灰燼交彙,如同兩條命運之河終於合流。
而此刻,墨二十八正蹲在焚文鼎旁,奉命回收血錄灰燼。
他素來沉默寡言,是靖王最鋒利的一把刀,從不問緣由,隻聽令行事。
可當他伸手撥弄餘燼時,異變陡生。
灰中竟浮現出一行血字,蜿蜒如蛇,字字滲血:
“凡誣良醫,無論權貴,皆斬無赦。”
墨二十八瞳孔驟縮,呼吸停滯。
這一行字,像一把刀,劈開了他塵封二十年的記憶——
祖父曾是北境遊醫,因用剖腹術救活難產婦人,反被官府定為“開膛煉魂”,全家抄斬。
那一夜,火光照亮半座城,他躲在井底,聽著親人的慘叫,咬碎了舌頭不敢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