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被暗衛帶走,成了無名無姓的“墨二十八”。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令箭,那是靖王親授的回收密令,背麵刻著“肅王府”三字金印。
手指猛地收緊。
“哢嚓。”
令箭斷為兩截。
他抽出腰間短刀,沒有絲毫猶豫,將“肅王府”令牌投入尚未熄滅的火堆。
火焰轟然騰起,映紅他半邊臉龐。
他望著跳躍的火光,聲音低啞如砂石摩擦:“我祖父死於焚醫案……今日,我為他——點火。”
火光中,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仿佛與那三百醫者幻影重疊在一起。
而在皇陵之外,一道身影悄然佇立於山坡之上。
老訟布背著滿袋布條,手中握著一支特製墨筆,筆尖沾著從灰燼中提煉出的奇異藥液。
他抬頭望向夜空,望著那仍在緩緩消散的幻影,眼神熾熱如火。
有些火,一旦點燃,就再也撲不滅了。
夜風如刀,割裂沉沉霧靄,老訟布立於城樓最高處,肩頭壓著千斤重的布袋。
他緩緩抽出一條寬幅白布,其上墨跡未乾,卻詭異地浮現出幽藍色的光影——正是皇陵之上那三百醫者齊誦血錄的幻影!
藥液與特製墨汁交融,在月光下竟凝成不滅之像,纖毫畢現:白衣翻飛,銀針懸空,聲浪似從布中湧出,直擊人心。
“影圖長卷!”有人驚呼。
刹那間,整座城陷入死寂,旋即爆發出震天動地的騷動。
百姓從巷陌奔出,仰頭望著牆上緩緩展開的長卷,眼中由懷疑轉為震撼,由恐懼化作敬畏。
那不是妖法,那是被焚三百年的冤魂在說話!
是醫者以魂為燈,照亮亂世的火種!
一隊衙役持刀衝來,為首的縣令麵色鐵青,厲喝:“此乃惑眾邪術,速速撕毀!”
他親自躍上梯子,伸手便要扯下布條。
就在此刻,一道枯瘦身影橫步而出,老訟布單薄身軀擋在長卷之前,手中墨筆斜指蒼天,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雷:
“你們燒得了紙,燒得了人,可燒得了天理嗎?”
話音落,一道閃電劃破夜空,映得他滿背冤條獵獵作響——每一條,都曾記錄一場枉死的醫案;每一筆,皆浸透無辜者的血淚。
人群驟然沸騰。
“不能撕!那是救命的方子!”
“我兒子喝了藥,燒退了!這是神跡!”
“他們用命留下的東西,誰敢動,我就跟誰拚命!”
百姓蜂擁而上,裡三層外三層將長卷團團護住,有人甚至解下衣帶綁緊布角,生怕一絲破損。
一名老農跪地叩首,額頭磕出血痕:“三百年前救不了你們,今天……我們替你們活著!”
老訟布站在人潮中央,望著高懸的影圖,嘴角微顫。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醫權不再屬於廟堂,而歸於民間。
那些想把真相埋進灰燼的人,終將被曆史反噬。
與此同時,皇陵深處。
雲知夏踏雪歸來,黑袍染霜,步履沉穩。
長明鼎前,火苗竟未曾熄滅,幽幽跳動,仿佛守候她的歸來。
娘子佝僂著身子迎上,雙手捧起一方新刻石碑,碑麵未上漆,刀痕深峻,力透石背:
“醫者不寫史,隻改史。”
雲知夏指尖輕撫那七個字,觸到的是三百年的沉默與抗爭,是無數無名醫者以命換來的覺醒。
她眸光深邃,唇角終於勾起一抹極淡、卻足以焚儘寒冬的笑意。
“他們想燒乾淨,偏偏——”她低聲呢喃,風卷起她的發絲,“燒出了光。”
話音未落,北境快騎破雪而來,馬蹄濺起冰屑,信使滾落下馬,聲音嘶啞卻帶著狂喜:“王妃!北境瘟疫已止!百姓自發立‘藥語碑’於城門,萬人叩拜,稱您為‘活娘娘’!”
四周暗衛肅立,無人出聲,唯有火光在鎧甲上跳躍。
雲知夏卻未有半分動容。
她轉身望向北方——那裡雪嶺連綿,朔風怒號,一片蒼茫中,似有硝煙餘燼未散。
她緩步走向陵外,從懷中取出一包殘灰,輕輕打開。
血錄最後的灰燼,在風中微微揚起,如星塵灑落掌心。
下一瞬,她抬步前行,踏雪無痕,身影漸沒於蒼茫夜色。
而在千裡之外的北境邊關,昔日軍醫救治營早已淪為焦土,殘垣斷壁間,散落著戰死醫官的藥囊與鏽蝕斷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