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來自外界,而是從心神深處浮現,清晰如她在身旁低語:
“我說——偽藥入口者,三日內,必現毒斑。”
那聲音落下,墨三十渾身一凜,猛然回頭,身後空無一人。
可他知道,那是她。
她在百裡之外,卻已執掌天地之判。
當夜,北境三名私吞“續命丹”的官吏突發怪症,手臂浮出青黑色斑紋,如蛛網蔓延,劇痛鑽心,哀嚎徹夜。
消息如野火燎原,傳遍各州府倉。
一夜之間,數十城官庫冒煙,成箱偽藥被焚於街頭,百姓圍觀焚藥大火,有人痛哭叩首,有人高呼“醫律護民”。
而遠在南方冰河儘頭,肅王大軍潰散,殘部倉皇後撤。
一襲黑袍的身影,踽踽獨行於風雪之中。
言鎖奴脫離隊伍,脖頸鐵環隨步伐摩擦出血痕,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
他不知該去何處,隻覺心底有股力量在拉扯,牽引著他向北,向那座燃燒金光的醫律碑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發聲。
但他知道——
有些話,哪怕撕開喉嚨,也必須說出口。北風如刀,割裂天際。
言鎖奴跪在醫律碑前時,雪已積了半尺深。
他渾身是血,鐵環磨破脖頸,每喘一口氣都帶著腥甜。
可他不能停,也不敢停——那股從心底湧出的力量,像一根燒紅的針,刺穿了他的靈魂,逼他走向這座矗立於荒原之上的石碑。
碑身冰冷,刻著十七道醫律,字字如劍,直指人心。
他顫抖的手指蘸著胸前滴落的血,在石板上緩緩寫下:“我代王言,罪在千人。”
筆畫歪斜,卻力透石縫。
寫完那一瞬,仿佛有千萬根鋼針紮進腦髓,記憶如潮水般倒灌:那些被強征入伍的百姓、那些因偽藥暴斃的傷兵、那些被“肅清妖言”之名活埋於亂葬崗的醫者……全是他的沉默換來的血債。
“夠了。”他喃喃,眼中滾下熱淚,混著血水流下臉頰。
他猛地抬手,一把扯下頸間鐵環!
皮肉撕裂,喉管斷裂,鮮血噴湧而出。
他仰麵倒在雪中,喉嚨發出咯咯聲響,卻再也發不出一個字。
但他還有手,還有心。
他用儘最後力氣,從懷中掏出一枚玉符——玄黑為底,龍紋盤繞,正是肅王調兵的密令“龍淵令”。
他曾視此物如命,如今卻隻覺它肮臟至極。
他爬向碑根,指甲摳進凍土,一寸一寸挖出個小坑,將玉符埋下,再以殘血覆土,輕輕拍實。
“……該說的,我說不了。”他望著碑頂殘陽,瞳孔漸漸渙散,“但你說的……我會讓天下聽見。”
話音未落,一陣微風拂過,碑旁幾株碑草輕輕搖曳,葉片如指尖般拂過他的臉龐,溫柔得仿佛回應一個遲來的懺悔。
那一刻,天地靜了一息。
而在百裡之外的醫門山門前,雲知夏獨立風雪之中。
她披著素白大氅,身形瘦削,臉色近乎透明,可脊背挺得筆直,如同不折之刃。
她望著南方滾滾而來的塵煙,旌旗獵獵,殺氣衝霄。
肅王親率大軍壓境,旗上八個大字刺目驚心——清妖言,正天綱!
她沒動,隻是緩緩取出一隻青銅沙漏,七粒金砂懸於頂端,熠熠生輝。
手指輕撥,第一粒金砂無聲墜落。
“七日。”她聲音很輕,卻穩如磐石。
陸承武站在她身側,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你真要以殘軀迎戰?他們來了五萬鐵騎,還有太醫院供奉的‘言藥金身’秘術——那是能篡改天地感應的東西!”
她微微側首,唇角竟勾起一抹冷笑:“所以他才怕我活著。”
她望向遠方,目光仿佛穿透風雪,落在那支浩蕩軍隊的核心。
“他們以為,堵住一張嘴,就能讓天地閉眼?”
她抬起手,指尖指向南天,一字一句,清晰如裁決落下:
“現在,輪到我說——‘你當閉嘴’。”
話音落,天地忽靜。
風止,雪凝,連遠處奔騰的馬蹄聲都似被無形之力掐斷了一瞬。
下一刻,狂風驟起,卷起漫天白雪,如千軍萬馬列陣相迎。
而她轉身走入風雪,身影漸遠,卻留下一道不可違逆的意誌,在這蒼茫人間紮根瘋長。
高台之上,一人立於金輦,玄袍加身,手握丹瓶。
他盯著北方那座燃燒著金光的醫律碑,眸中怒火與瘋狂交織。
他緩緩打開瓷瓶,倒出最後一粒金丹,通體鎏金,隱隱有龍吟之聲。
“孤為天子……”他低語,嘴角揚起詭異笑意,“言出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