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門砰地一聲在身後關上,隔絕了考場外嘈雜的人聲和刺眼的陽光。
瞬間,濃烈的消毒水氣味在狹窄密閉的空間裡彌漫開來,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現實感,宣告著這裡已是另一個戰場。
王小河被小心翼翼地平放在狹窄的擔架床上,雙腿不受控地顫抖,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透,黏在蒼白的臉頰上。
她大口喘著氣,眼神有些渙散地望著救護車頂搖晃的白色頂燈。
指甲深深摳進孟燕臣遞來的折疊毛巾裡。
突然,一陣前所未有的墜脹感從體內爆開,羊水破了。
她猛地弓起背,聲音細若遊絲,卻充滿了生理性的恐慌:“孟燕臣!我好像要拉出來了!”
孟燕臣單膝跪在她腿間,袖口卷到手肘,露出青筋微凸的小臂。
手套上已沾滿黏液和血絲,聞言他立刻用一隻手穩穩按住她因疼痛和用力而不自覺痙攣的大腿。
另一隻手則輕柔而堅定地托住她的腰臀,聲音出乎意料地沉穩,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不怕,想拉就拉!那是寶寶在往下走!這是對的!聽身體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利落地用無菌剪刀剪開她那被羊水和汗水徹底浸透的裙擺。
他的指尖輕柔地觸探著,確認著情況,同時清晰而快速地發出指令:
“宮縮再來的時候,就像便秘時用最大的力氣!下巴用力抵住胸口,屏住呼吸,把所有力氣都往肛門的方向推!集中!彆浪費力氣喊!”
小河疼得眼前陣陣發黑,視野裡全是模糊晃動的光斑,耳鳴嗡嗡作響。
她死死咬住下唇,幾乎嘗到血腥味,渙散的目光卻像抓住唯一的浮木,牢牢釘在孟燕臣被汗水微微浸濕的金絲眼鏡片上。
那鏡片反射著救護車頂燈冰冷的光,此刻卻是她混亂世界裡唯一的坐標。
下一波宮縮如山洪暴發,她清亮的嗓音徹底劈裂,變成野獸般的嚎叫。
整個身體如同將要被劈成兩半,一陣難以言喻的、火辣辣的撕裂感,仿佛有燒紅的烙鐵在那裡無情地碾磨、擴張。
“很好,繼續,著冠了!”
孟燕臣的聲音緊繃如弦,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
小河疼得倒抽冷氣:我感覺要裂開了…….
“不會裂!”
孟燕臣左手迅疾而有力地托住她因用力而懸空抬起的腰臀,提供支撐,右手護住胎兒頭部,掌根精準施壓,小心翼翼地控製著胎兒娩出的速度,避免過快的衝力造成嚴重撕裂。
他聲音繃得發顫,“我在保護你!跟著我的節奏,哈氣!快!像吹蠟燭一樣!短促地哈氣!”
他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最寬的部分正在通過,那裡的皮膚已經被撐得薄如蟬翼,呈現出一種令人心驚的紫亮色澤,繃緊到了極限。
小河努力集中殘存的意識,按照他的指示,短促而用力地向外哈氣,試圖緩解那股強大的向下衝力。
忽然,一陣濕熱滑出體外,她聽見孟燕臣短促的抽氣聲:“頭出來了!”
可她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見他臉色驟變。
胎頭外露卻不見旋轉複位,肩膀紋絲不動卡在產道裡。
“肩難產!”
孟燕臣一把扯開自己早已被汗水浸透、緊貼在頸部的襯衫領口,仿佛要給自己多一點呼吸的空間。
“換體位!”
他語速快得像爆豆,清晰地下達指令給旁邊的護士,“抱住她的右腿!屈膝往胸口方向壓!快!”
護士立刻配合,用力但小心地抬起小河的右腿,試圖讓她蜷縮起來。
小河痛得眼前發黑,感覺自己的恥骨聯合處像要被硬生生掰斷,發出令人牙酸的拉扯感。
她哭罵著,聲音破碎不堪:“這什麼鬼姿勢……痛死了……”
劇痛中,她恍惚看見車頂燈在視野裡瘋狂旋轉,孟燕臣歪斜的金絲眼鏡片反射著冰冷的光點,像兩台冰冷的手術燈聚焦在她最狼狽不堪的時刻。
“彆說話!用力!”孟燕臣的聲音陡然拔高,變得極其淩厲。
三十秒過去,胎肩仍紋絲不動。胎心監護儀的警報聲刺耳地響起。
“手膝位!翻身!”孟燕臣一把掀開她黏在背上的病號服,托住她肚子幫她翻轉。
小河哆嗦著跪趴在擔架上,膝蓋磨得生疼,濕發垂下來掃著血汙斑斑的墊單。
新一輪宮縮襲來時,她像瀕死的魚般彈起又跌落,嘶聲尖叫:
“我不行了,撐不住了……孟燕臣,你殺了我得了……”
車內胎心監護儀那平穩的滴答聲陡然變成了尖銳刺耳的警報聲,紅色的數字閃爍,胎心率驟然跌到了90次分!
孟燕臣伸出沾著血汙的手,一把托住小河汗濕的後頸,逼她抬頭:
“王小河!聽我說!”
他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孩子心跳在降!現在我要側切!沒時間了!”
“你騙我!”
小河猛地掙紮起來,像受驚的獸,指甲無意識地在孟燕臣按著她肩膀的手背上抓出幾道刺目的血痕,“剛才你還說不會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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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和劇痛讓她口不擇言。
“是保證不讓你自己撕裂!側切是可控損傷!”
他暴喝一聲,直接掰開她腿,“護士!利多卡因局部浸潤!剪刀!”
冰冷的器械碰撞聲裡,“信我,就這一次!我以後什麼都聽你的……”
冰涼的麻醉針刺入敏感組織的刹那,小河疼得猛地仰起脖頸,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就在這劇痛中,她清晰地聽到一聲輕微的哢嚓聲。
比想象中鈍,像是鋒利的裁紙刀劃開厚實的棉布。
緊接著,一股溫熱的暖流伴隨著一種奇異的釋放感湧出。
孟燕臣的手幾乎在同一時刻猛地壓向她的恥骨上方,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力量:
“最後一次!用你全部的力氣!推——!”
仿佛被壓抑了億萬年的洪流終於找到了決口。
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洪荒之力從小河身體最深處奔湧而出。
劇痛、解脫感、徹底的虛脫感如同爆炸般在她意識中同時炸開,她感覺自己像一片被狂風徹底撕碎的葉子,輕飄飄地墜入無邊的黑暗。
模糊中,她似乎聽見孟燕臣嘶啞到幾乎失聲的喊叫:“出來了!”
緊接著,是一聲微弱卻極其清晰、帶著粘膩水聲的啼哭。
像剛出生的小貓在發出第一聲細弱的呼喚,卻仿佛帶著震徹天地的力量,讓救護車頂的燈光都隨之輕輕晃動了一下。
王小河徹底癱軟在擔架上,像一捧被水浸透的棉花,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視線模糊不清,隻能看到孟燕臣的雙手穩穩地托著一個濕漉漉、泛著紫紅色的小身體,臍帶像一條有生命的藤蔓,還在有力地搏動著,連接著兩個世界。
他迅速而輕柔地用備好的無菌大毛巾包裹住那小小的、沾滿胎脂和血跡的身體,一手極其專業地托住嬰兒柔軟的頭頸,另一隻手拿著早已準備好的吸球,快速而小心地清理著小家夥口鼻中的羊水和粘液。
他前襟的白襯衫早已被汗水和血汙浸染得不成樣子,鏡片後的眼睛布滿了紅血絲,濕潤得像是蒙上了一層水霧,嘴角卻不受控製地微微抽動著,似乎在極力壓抑著某種洶湧的情緒。
他用一種近乎機械的、彙報病例般的平穩語調快速說著:
“男孩,五斤八兩,心率正常,呼吸正常,肌張力良好,反射正常,apgar評分10分……”
然而,彙報到一半,聲音卻猝然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