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空氣裡彌漫著剛烤好的全麥麵包的微焦香氣和現磨咖啡的醇厚。
二十九歲的王小河教授,此刻卻毫無平日在講台上揮斥方遒、在學術會議上鋒芒畢露的乾練模樣。
她穿著孟燕臣寬大的舊羊絨衫,整個人陷在客廳那張巨大的、符合人體工學的沙發裡,像一隻被抽掉了骨頭的貓。
素麵朝天,長發隨意地挽了個揪,幾縷碎發黏在汗濕的額角。
平日裡那雙總是閃爍著銳利求知欲的眼睛,此刻半闔著,帶著一種罕見的、水汽氤氳的迷茫和委屈。
“燕臣……”
她的聲音拖得長長的,帶著點鼻音,軟糯得不像她。
廚房裡正專注操作吐司機的孟燕臣,聞聲幾乎是立刻放下了手裡的東西,轉身大步走過來。
三十九歲的孟教授,在家裡褪去了講台上的清冷疏離,金絲眼鏡後的眼神褪去了工作時的銳利,帶著毫不掩飾的關切和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
他穿著深灰色的家居服,肩膀寬闊平直,腰線緊窄,雙腿修長而筆直,袖子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肌肉線條流暢而不賁張,蘊藏著長期保持的、克製的力量感。
“怎麼了?”
他在沙發邊蹲下,高度正好能平視陷在柔軟織物裡的妻子。
他的動作很自然,手指下意識地想去拂開她額角的碎發。
“難受……”
王小河微微蹙著眉,一隻手無意識地搭在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上,另一隻手伸向他,指尖帶著點涼意。
“不是那種……嗯,常規的惡心。是……這裡,”
她用手指點了點胸口偏下的位置。
“像有團濕棉花堵著,沉甸甸的,喘氣都不暢快。還有,胃裡……好像在坐過山車,明明空著,卻一陣陣往上頂酸水,可又吐不出來。”
她詳細地描述著,用詞精準,帶著她特有的學術分析感,卻又被那軟綿綿的語調包裹著,形成一種奇異的反差萌。
孟燕臣的心,像被最柔軟的羽毛輕輕搔了一下,又酸又脹。
他太了解王小河了。
這家夥,全身上下最硬的就是那張嘴,讓他又愛又氣。
九年前,她懷著老大,吐到脫水,臉色慘白地趴在書桌上寫筆記。
被他強行拖去醫院輸液,還嘴硬說“沒事,就是有點低血糖,下午的講座彆耽誤了”。
六年前,生老二的時候,都已經在陣痛了,她還在堅持改那篇碩士論文。
為此還跟他大吵一架,賭氣把自己鎖在房間裡。
結果在去醫院的車上,宮口就開全了。
車還沒開到急診大樓,孩子就迫不及待地出來了。
那時的她,真像一柄出鞘的利劍,銳利、倔強,把所有的脆弱都包裹在堅硬的自尊之下。
拒絕示弱,更拒絕依賴,哪怕對象是他。
眼前這個會皺著鼻子,用濕棉花和過山車來形容自己不適,主動向他伸手求援的小河,是前所未有的。
她不是虛弱,而是一種強大之後的鬆弛。
她不再需要用硬撐來證明自己的獨立和價值。
因為足夠強大,所以可以坦然地將自己最不舒適、最不體麵的一麵,毫無保留地展露在他麵前,因為她確信,他能穩穩地接住。
這份認知讓孟燕臣胸腔裡湧動著難以言喻的暖流和滿足感。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微涼的手,包裹在自己溫熱乾燥的掌心,指腹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著,傳遞著無聲的安撫。
“濕棉花堵著……是膈肌受孕激素影響上抬,壓迫感加重了。”
他輕聲解釋,語氣是純粹的陳述,不帶任何說教意味。
“胃裡翻騰是胃酸分泌異常,加上賁門括約肌鬆弛。”
他頓了頓,鏡片後的目光溫柔地鎖著她。
“想吐就吐出來,彆忍著。我去給你泡點溫的檸檬水?或者吃點蘇打餅乾,中和一下胃酸?”
小河沒說話,隻是把他的手抓得更緊了些,臉頰在他手背上蹭了蹭,像尋求安慰的小獸。
這個細微的動作幾乎讓孟燕臣的心跳漏了一拍。
欣喜若狂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那是一種被全然信任和依賴的巨大幸福感,是他等待了、磨合了十幾年才終於等到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