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木林呆呆地看著那份寫在筆記本上的商業藍圖,第一次對一個女人產生了近乎敬佩的情緒。
這種陌生的情緒像一顆石子,在他死水般的心湖裡,蕩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他沉默了很久,才勉強消化完張琪描繪的那幅宏偉畫卷。
“你說的這些……聽上去,確實很好。”
他艱難地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乾澀和動搖。
“可是,這真的能行嗎?”
他抬起頭,滿眼都是根深蒂固的懷疑。
“就憑我們這個又破又爛的小廠子?羊城那些大商場,一個個眼高於頂,會讓我們進去?”
“還有你說的那個故事……現在的人,誰會信一個匠人的故事?他們隻認牌子,隻認價格!”
他的問題尖銳而現實,每一個都是他過去無數個日夜裡,輾轉反側也想不通的死結。
張琪看著他那副既渴望被說服,又害怕希望落空的樣子,隻是笑了笑。
“行不行,不是靠說的。”
她優雅地合上筆記本,站起身,輕輕拍了拍手,像一個即將登台的魔術師。
“理論課上完了。現在,我們來點實際的,讓你心服口服。”
她的目光,投向了工廠最不起眼的那個角落。
那裡,堆放著一座小山似的邊角料。
都是裁剪皮鞋皮帶後剩下的廢料,形狀各異,大的不過巴掌,小的隻有指甲蓋。
在田木林眼裡,這就是一堆除了當柴火燒,就彆無用處的垃圾。每個月,他都要花幾十塊錢請人把這些“工業廢物”拖走處理。
張琪卻像發現了新大陸,眼睛都在發光。
她邁開長腿,毫不在意地走到那堆散發著複雜氣味的“垃圾山”前,蹲下身,興致勃勃地翻找起來。
“田先生,你這些邊角料,平時都怎麼處理?”她一邊翻,一邊頭也不抬地問。
“還能怎麼處理?當垃圾賣給收廢品的,一斤幾分錢。或者乾脆扔了。”田木林如實回答,語氣裡帶著不解。
張琪撿起幾塊形狀比較規整的皮料,在手裡掂了掂,又用指甲輕輕刮了刮。
“太浪費了。”她搖了搖頭,語氣裡滿是惋惜。
“這些可都是上好的頭層牛皮,是你的心血,怎麼能當垃圾扔掉?”
她拿著那幾塊皮料,施施然走回桌旁。
從自己那個價格不菲的手提包裡,竟然又摸出了一把小巧的裁皮刀和幾個鋥亮的金屬鑰匙圈。
“你……你連這個都隨身帶著?”田木林看得目瞪口呆,覺得這個女人簡直是個謎。
“職業習慣。”張琪隻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她將一塊棕色的皮料,平鋪在滿是劃痕的木桌上。
然後,她拿起裁皮刀,沒有任何的猶豫和遲疑,手起刀落。
她的動作,精準、流暢,甚至帶著一種賞心悅目的美感。
那把小小的刀,在她纖細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刀鋒過處,皮屑紛飛。
幾刀下去,那塊原本不規則的皮料,就被裁剪成了一個精致的,線條柔美的水滴形狀。
接著,她又拿起打孔器,在皮料的頂端,“啪”的一聲,打上一個圓潤的小孔,再熟練地穿上金屬鑰匙圈。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不過短短幾分鐘。
一個造型簡約,卻又充滿了高級設計感的純牛皮鑰匙扣,就這樣,誕生了。
“你看,這個怎麼樣?”
她將那個還帶著體溫的鑰匙扣,遞到田木林的麵前。
田木林下意識地接過,翻來覆去地看著。
皮料,還是那塊他準備當垃圾扔掉的皮料。
隻是換了一種形狀,加上一個成本不到一毛錢的金屬圈,它就從一文不值的垃圾,變成了一個可以掛在百貨公司專櫃裡,賣上十幾二十塊錢的精美商品。
這種“變廢為寶”的視覺衝擊,比剛才那份寫在紙上的商業計劃,來得更加直接,更加猛烈。
張琪沒有停下。
她又拿起另一塊黑色的皮料,刷刷刷幾下,裁剪出兩片大小完全一致的長方形。
“針線。”她言簡意賅。
田木林像個被抽了魂的木偶,機械地從工作台上,找來一卷蠟線和兩根鋼針遞給她。
隻見張琪十指翻飛,親自上手,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非常獨特的交叉針法,將兩片皮料縫合在一起。
她的針腳細密而均勻,帶著一種工業流水線絕對無法模仿的手工韻味。
很快,一個可以用來放公交卡或者名片的,小巧彆致的卡包,也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