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城的春色,總是從杜家後園的櫻樹上最先知曉的。
這一年春深,杜府上下都察覺家主杜嶷的變化。自月前新納了妾室玉娘,這位向來威嚴的將軍眉宇間竟添了幾分柔和。下人們私下都說,玉娘姑娘怕不是尋常女子——豈止容貌清麗,那一身書卷氣,倒像是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
玉娘獨自坐在小院的窗邊,指尖撫過新繡的並蒂蓮。她原是城西蘇家獨女,父親是個屢試不第的秀才,家道中落才不得不送女為妾。臨行前父親老淚縱橫:“兒啊,暫且忍耐,待為父籌得銀錢,定贖你歸來。”
“姑娘,”貼身丫鬟悄悄進來,壓低聲音,“門房方才遞來這個,說是老爺今日帶回來的。”
玉娘接過信箋,認出是父親筆跡,心下一緊。信中父親說已湊足銀錢,不日便可接她回家,又叮囑她這些時日務必謹言慎行,莫要開罪杜嶷。
她正讀著,忽聽院門聲響——杜嶷今日回府竟比平日早了半個時辰。
玉娘一時慌了。她新來府中,不知杜嶷脾性,私接家書若被誤解,恐生事端。情急之下,她將信紙揉成一團塞入口中,費力吞咽。
杜嶷推門進來,恰見她喉頭微動,神色慌張。
“你在吃什麼?”杜嶷皺眉。
玉娘慌忙起身:“沒、沒什麼...”
杜嶷目光掃過窗台,瞥見那信封一角,心頭疑雲頓起。這些日子他寵她憐她,卻總覺得這女子心思深沉,似有隱瞞。
“吐出來。”他聲音冷了下來。
玉娘臉色煞白,連連後退:“隻是...一張廢紙...”
“廢紙何必吞咽?”杜嶷步步逼近,“莫非是見不得人的東西?”
她越是驚慌,他越是疑心——定是情書!定是她與舊情人往來的證據!
怒火中燒的杜嶷完全失了理智,厲聲喝道:“來人!”
兩個粗使婆子應聲而入。
“老爺明鑒!”玉娘淚如雨下,“那是家父來信,妾身怕老爺怪罪才...”
杜嶷哪裡肯信,鐵青著臉對聞訊趕來的管家道:“去請郎中!剖腹取信!”
管家撲通跪地:“老爺三思!萬萬不可啊!”
“快去!”杜嶷一腳踢開管家,“我今日非要看看是什麼!”
郎中戰戰兢兢地來了,見這陣勢也連連求饒。可杜嶷已紅了眼,拔劍抵住郎中咽喉:“不動手,先取你性命!”
玉娘被強按在榻上,仍斷續哀求:“老爺...真是家父...”
刀光閃過,血色漫過繡榻。郎中顫抖著從玉娘腹中取出一團染血的紙。
杜嶷搶過紙團,小心翼翼展開。當看清字跡時,他如遭雷擊,踉蹌後退。
那確是一封家書,字字句句都是父親對女兒的牽掛。
“吾不自意,忽忽如此...”杜嶷喃喃自語,信紙飄落在地。
他回頭望去,玉娘氣息奄奄,卻仍睜著眼望他,目光中有哀怨,有不解,最後化作一片空茫。
“傷天下和氣,其能久乎...”杜嶷仰天長歎。
玉娘終究沒能救回。杜嶷厚葬了她,卻葬不去心中悔恨。此後他變得沉默寡言,常一個人在玉娘院中枯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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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日深夜,杜嶷朦朧中見玉娘白衣飄飄來到床前。
“老爺,”聲音輕柔如昔,“妾身吞信,實因自感卑微,不敢以家事相擾。誰知老爺疑心至此...”
杜嶷欲言,卻發不出聲。
“妾本良家女,雖為妾室,亦知廉恥。老爺不察實情,輕信疑心,使妾蒙冤而死,此恨難消。”
身影漸淡,杜嶷驚醒,渾身冷汗。自此一病不起,不過旬日,竟隨玉娘而去。
府中老仆後來傳說,每年暮春,玉娘院中的櫻樹總比彆處繁盛。花瓣飄落時,依稀還是當年那個倚窗讀信的倩影。
疑心似刀,傷人無形;衝動是魔,毀人不倦。世間多少憾事,都因一時不察、一念之差。待人接物,當存三分寬厚、七分明察,切莫讓猜忌蒙蔽了雙眼,空留千古長恨。
6、後周女子
北周皇宮深處,梧桐葉落了一地。還是太子的宇文贇跪在冰冷石板上,額頭滲出細密汗珠。禦座上的武帝宇文邕麵色鐵青,手中竹杖已現裂痕。
“這一杖,打你耽於享樂,荒廢學業!”
竹杖破空而下,宇文贇咬緊牙關。他餘光瞥見殿角垂手而立的宦官成慎,那雙低垂的眼眸裡,藏著不易察覺的得意。
“成慎,”武帝喘著氣扔下竹杖,“朕命你監察太子,若有絲毫過失不報,你當知道後果。”
成慎躬身:“奴才謹記。”
從那天起,宇文贇的生活成了無間地獄。今日書房走神,明日騎馬射獵,哪怕多用了一碟點心,都會通過成慎之口傳到武帝耳中。每次換來的是更嚴厲的責罰,杖痕疊著杖痕,在他腿上結成永不消退的瘢痕。
“成慎...”宇文贇在夜深人靜時摩挲著腿上傷痕,眼中燃起幽火。
公元578年,武帝駕崩。宇文贇登基,是為周宣帝。
登基大典上,新帝身著龍袍,接受百官朝拜。目光掃過殿下群臣,他忽然撫著大腿,像是無意間想起:“成慎何在?”
內侍低聲回稟:“成公公外放為郡守,已三年了。”
“召他回京。”宇文贇語氣平淡,“就說朕念他昔日功勞。”
消息傳到成慎耳中,舊日同僚紛紛道賀,唯他麵色慘白:“大限至矣。”
果然,成慎剛踏進皇宮,便被侍衛押至宣帝麵前。
“成慎,你可知罪?”宇文贇高坐龍椅,把玩著一塊玉佩。
成慎抬頭,看著這個他曾經日夜監視的太子,忽然放聲大笑:“罪?奴才何罪之有?昔日先帝命我監察,不報則死。我儘職儘責,何罪之有?”
宇文贇拍案而起:“你搬弄是非,陷害於朕!”
“陷害?”成慎猛地扯開衣襟,露出胸前一道道舊傷,“這些是先帝盛怒時留下的!我為儘責,何嘗不是遍體鱗傷?陛下今日殺我,無非是報複私怨!鬼若有靈,我必不放過你這昏君!”
“拖出去,斬!”宇文贇怒吼。
成慎的人頭落地那刻,一陣陰風卷過宮牆。
自那以後,宇文贇性情大變。他下令宮中所有人相遇隻能以目示意,不得交談說笑。又設“監官”數十人,專門記錄宮人過失。
皇宮成了囚籠,連呼吸都帶著恐懼。
這日午後,左皇後宮中,一個綠衣宮女當值一夜,實在困倦,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眼角滲出淚花。
這一幕被監官儘收眼底。
“陛下,那宮女欠伸淚出,必是思念宮外情人,對陛下不忠。”
宇文贇正因頭痛揉著太陽穴,聞言冷笑:“帶上來,朕親自審問。”
宮女被押到殿前,渾身抖如篩糠。
“說,思念何人?”宇文贇冷聲問。
“奴婢...奴婢不敢...”宮女泣不成聲。
“掌嘴!”
侍衛一掌下去,宮女臉頰紅腫。幾乎同時,宇文贇猛地按住頭部:“啊!朕的頭...”
監官以為皇帝盛怒,下令再打。第二掌落下,宇文贇頭痛欲裂,仿佛那巴掌是打在自己頭上。
“妖孽!這是個冤家!”宇文贇驚恐地看著宮女,“給朕...給朕攔腰折斷!”
侍衛麵麵相覷,卻不敢違命。慘叫聲中,宮女的腰骨斷裂,軟軟倒地。
而龍椅上的宇文贇,在同一時刻感到腰間劇痛,竟直不起腰來。
“鬼...有鬼啊!”他驚恐大叫。
當夜,宇文贇移駕南宮。可無論到哪裡,那劇痛如影隨形。次日清晨返駕時,他已痛得無法騎馬,隻能乘車而歸。
路過昨日處死宮女的廣場,宇文贇掀開車簾,赫然看見青石板上有一團黑暈,形狀恰如一個蜷縮的人體。更可怕的是,那黑暈似乎在慢慢擴散,如同墨汁滲入宣紙。
“快!快走!”他驚恐萬狀。
回到寢宮,宇文贇一病不起。禦醫們束手無策——皇上腰疾日益嚴重,可身上並無傷痕。
夜深人靜時,宇文贇總看見兩個人影立在床前:一是怒目而視的成慎,一是腰身扭曲的綠衣宮女。
“陛下...”宮女的聲音幽幽傳來,“那日奴婢隻是困倦,何罪之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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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慎的冷笑在黑暗中回蕩:“我說過,鬼若有靈,必不相放!”
宇文贇在龍床上翻滾哀嚎,疼痛一日重過一日。不過半年光景,這個曾經意氣風發的皇帝,便在無儘的痛苦和恐懼中咽了氣。
他死後不久,那團人形黑暈也從宮中消失了。隻有老宮人私下傳說,每逢陰雨夜,還能聽見女子的抽泣和宦官的冷笑,在空蕩的宮牆間回蕩。
權力如枷,鎖人亦鎖己;暴戾如刀,傷人終傷己。高高在上者,更當謹言慎行,須知螻蟻之怨,可潰千裡之堤;草芥之冤,能撼萬乘之尊。善待每一個生命,便是善待自己。
7、張公瑾妾
貞觀六年的正月,魏郡的馬嘉運在家閒居。這日晚飯後,他信步走出大門,卻見兩個青衣人各牽一匹馬,靜靜地立在大槐樹下。
“二位是何人?”馬嘉運拱手問道。
其中一人躬身答道:“奉東海公之命,特來迎接馬先生。”
馬嘉運在州裡是知名的學問家,平日裡台使貴客往來不絕,對此倒也不覺奇怪。隻是看了看那兩匹神駿的白馬,笑道:“我家中無馬,如何隨你們去?”
青衣人將韁繩奉上:“先生但騎無妨。”
馬嘉運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就在這一瞬間,他感覺身子一輕,再回頭時,卻見自己的身軀仍倒在槐樹下,雙目緊閉,似是睡去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可那白馬已揚蹄疾馳,但見兩旁景物飛逝,不多時便來到一處巍峨的官衙前。
衙門外熙熙攘攘,足有數十人聚在那裡,個個麵帶鬱色,像是在等候訴訟。馬嘉運正自疑惑,忽見一個婦人快步迎上前來。
“馬先生可還認得妾身?”
馬嘉運定睛一看,這婦人原是同郡張公瑾的妾室元氏。三年前聽說她暴病身亡,怎會在此處出現?
元氏手持一紙文書,苦笑道:“當年張總管常邀先生過府飲宴,妾身曾數次為先生斟酒。先生可還記得?”
馬嘉運點頭稱是。那張公瑾是本地總管,確實常邀他過府談文論道。
“那張總管無狀,非理殺我!”元氏忽然淚如雨下,“我含冤三載,訴於天曹,卻因王天主一直庇護於他,遲遲不得昭雪。今日總算得以申冤,陰司已派人去拿他,不久便到。”
她拭淚又道:“我隻當是自己獨受此冤,怎料馬先生也來了?”
馬嘉運這才明白,自己竟是到了陰司。他細看元氏,見她脖頸間隱隱有一道紫痕,心下已然明了。
原來這張公瑾為人表麵謙和,內裡卻暴戾非常。三年前因元氏失手打碎了他心愛的玉如意,竟盛怒之下將其掐死,對外隻說是暴病而亡。
“我這三年,日日在此等候申冤。”元氏泣道,“每每將要得誌,總因他在陽世功德深厚,得神明庇護而止。今日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
正說話間,忽聽一陣鎖鏈聲響,但見幾個鬼差押著一人蹣跚而來。不是彆人,正是張公瑾。
張公瑾見到馬嘉運,大吃一驚:“馬兄如何在此?”
又看見元氏手持訴狀立於一旁,頓時麵色慘白,癱軟在地。
這時衙門大開,一個判官模樣的官員走了出來,朗聲道:“張公瑾,你可知罪?”
張公瑾伏地不敢抬頭。元氏上前呈上狀紙,將當年如何被無辜殺害的經過細細陳述。
馬嘉運作為陽世故人,也被傳喚作證。他如實說了所知張公瑾的為人,以及元氏生前溫婉的性情。
判官查閱案卷後,厲聲宣判:“張公瑾身為朝廷命官,不知修身立德,反因小過奪人性命,其罪當誅!然陽壽未絕,且先受陰刑,待壽終再行發落!”
張公瑾聞言,連連叩頭求饒。判官卻不容分說,命鬼差將他押去受刑。
元氏這才展顏,向馬嘉運深深一拜:“多謝先生作證。冤屈得雪,妾身當去轉世了。”
馬嘉運正要答話,忽覺天旋地轉,再睜眼時,發現自己仍躺在槐樹下,仿佛大夢初醒。
他急忙回家,將這段奇遇細細記錄。此事漸漸傳開,連天子也聽聞了,特命中書侍郎岑文本前來查問。岑文本將馬嘉運所述一一記錄,回奏朝廷。
後來張公瑾果然惡報連連,家道中落,不出三年便鬱鬱而終。而馬嘉運因德行昭著,被舉薦為國子博士,在任上善終。
陰司昭昭,天理循環。任你權傾一方,也逃不過因果報應;縱有神明庇護,難抵自身罪孽深重。為人處世,當時時心存善念,處處謹守本分。舉頭三尺有神明,暗室虧心,神目如電,善惡之報,如影隨形。
8、範略婢
貞觀年間的濮陽,倒春寒來得格外凜冽。範略府上的紅梅開得正豔,任氏卻握著剪刀,站在廊下剪碎了一地殘紅。
“夫人,茶烹好了。”新來的婢女阿蕪垂首奉盞,耳垂上那道舊疤在晨光裡微微發亮。任氏指尖一顫——三年前那個血淋淋的午後,突然撞得她心口生疼。
那時她剛過門半年,就發現夫君與這婢女有私。嫉妒像毒藤纏住咽喉,她舉著裁衣的刀撲過去...等範略聞訊趕來,隻見阿蕪滿臉是血地蜷在柴堆旁,地上扔著兩團模糊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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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孽啊!”老管家搖頭歎息的聲音,至今還在梁間繞。
最詭異的還是女兒珠兒出生那日。穩婆剪斷臍帶時突然驚叫,任氏強撐起身,看見繈褓裡的女嬰——本該長著耳朵的地方隻有兩個肉坑,鼻梁處光滑得駭人。
珠兒七歲這年上元節,提著兔子燈追到後院。阿蕪正在井邊洗衣,側身時露出耳際疤痕。小姑娘歪著頭問:“姑姑這裡怎麼啦?”
春風突然凝住。阿蕪望著與自己眉眼相似的孩子,淚水滾進木盆:“是你娘...”
假山後的任氏死死捂住嘴。她看見女兒伸出小手,輕輕觸摸阿蕪殘缺的耳廓,又摸摸自己光潔的臉側,大眼睛裡漸漸蓄滿淚水。那一刻,任氏終於嘗到當年剪刀上的鐵鏽味——原來都在自己血脈裡還著了。
從此任氏日日吃齋念佛,給阿蕪置了田產嫁妝。可每次珠兒從市集回來,總要戴著新買的珠花在銅鏡前照了又照——那底下,藏著永遠填不滿的殘缺。
暮春時節,任氏在佛堂前種下棵梅樹。當第一朵白梅綻放時,她忽然明白:有些傷口就像梅枝上的斷痕,即便來年花開似雪,那截永遠的空白,始終在風裡無聲哭喊著。
刀鋒所向,傷的不隻是血肉;種下惡因的,終要在自己命途中嘗遍苦果。
9、胡亮妾
唐高宗年間,廣州化蒙縣丞胡亮隨都督周仁軌征討僚人叛亂。戰事平息後,胡亮在俘虜中見一女子,雖衣衫襤褸,卻掩不住天生麗質。一問才知,她原是僚人首領的女兒,名叫阿月。
胡亮不顧同僚勸阻,執意將阿月納為妾室,帶回化蒙縣。
回縣當日,胡亮因公務須先往府衙報到,便將阿月暫安置在宅中偏院。臨行前,他特意囑咐發妻賀氏:“好生照看她,我去去就回。”
賀氏表麵應承,待丈夫一走,臉上立刻罩上一層寒霜。她早就聽聞丈夫在軍中納妾,如今親眼見到阿月容貌姣好,更是妒火中燒。
“好個狐媚子,也配登我胡家的門?”賀氏冷笑著走向偏院。
阿月見主母到來,忙跪地行禮。她漢話還不甚流利,隻能怯生生地道:“夫人安好。”
賀氏繞著阿月走了兩圈,突然一把扯住她的頭發:“說!你是用了什麼妖術迷惑了我家老爺?”
阿月吃痛,卻不敢掙紮,隻用生硬的漢話解釋:“奴婢不敢…是將軍垂憐…”
“垂憐?”賀氏猛地將她推倒在地,“我讓你知道知道,什麼是胡家的規矩!”
她厲聲喚來兩個心腹婆子:“把這賤人綁在柱子上!”
阿月被粗魯地捆在院中的廊柱上,驚恐地看著賀氏命人取來火盆和鐵釘。炭火劈啪作響,幾根長釘漸漸燒得通紅。
“夫人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阿月哭求道。
賀氏卻拿起一根燒紅的鐵釘,冷笑道:“你不是憑這雙媚眼勾引老爺嗎?我今天就廢了你這對招子!”
慘叫聲劃破縣衙後宅的天空。當胡亮匆匆趕回時,隻見阿月雙目焦黑,已自縊在偏院梁上。
“你…你怎能如此狠毒!”胡亮指著賀氏,氣得渾身發抖。
賀氏卻滿不在乎:“一個僚女罷了,死了便死了。難不成老爺要為這賤婢,休了結發妻子?”
胡亮終究不敢得罪賀氏娘家勢力,隻得草草葬了阿月。然而自那以後,夫妻二人貌合神離,胡亮再不曾踏進賀氏房門半步。
轉眼過了半年。這日賀氏正在用早飯,忽覺惡心反胃,請來郎中一看,竟是有孕在身。
胡亮得知後,念及結發之情,態度稍緩。賀氏更是欣喜若狂,隻盼生下兒子,重奪丈夫歡心。
懷胎十月,賀氏臨盆。產婆接生時,卻發出一聲尖叫,連滾帶爬地衝出產房:“妖怪!夫人生了個妖怪!”
胡亮急忙進去查看,隻見繈褓中竟是一條通體瑩白的小蛇,更詭異的是,這蛇沒有眼睛。
“造孽啊!”胡亮頓住長歎。
賀氏醒來看見白蛇,當場昏死過去。
胡亮請來高僧。老禪師看過白蛇後,長歎一聲:“夫人曾用燒紅的鐵釘戳瞎一女子雙眼,可是實情?”
賀氏麵色慘白,不敢作答。
禪師又道:“因夫人心性歹毒,故有此蛇報。這白蛇便是那被戳瞎雙眼的女子轉世。夫人當好生撫養,或可消災解難。若再起歹念,必有大禍臨頭。”
賀氏嚇得魂不附體,連聲應允。
自此,賀氏將那無眼白蛇養在房中,日夜不離。說來也怪,那白蛇極通人性,從不傷人,隻在衣被間遊走。賀氏因心中有愧,待它如親生孩兒,甚至給它取名“月兒”。
一年過去,白蛇已長到三尺餘長。這日胡亮偶然進入賀氏房間,正欲取件衣裳,掀開被子卻見一條大蛇盤踞其中。
他大驚失色,想也不想便拔刀砍去。白蛇似有所覺,昂首欲避,卻因目不能視,被一刀斬為兩段。
“不!”賀氏聞聲趕來,見狀癱倒在地,“月兒!我的月兒啊!”
胡亮怒道:“我早該除了這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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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他話音未落,賀氏突然慘叫一聲,雙手捂眼:“我的眼睛!我看不見了!”
胡亮忙上前查看,隻見賀氏雙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陷下去,不過片刻,竟已完全失明。
“報應…這都是報應啊…”賀氏癱坐在地,癡癡地笑著,“阿月,是我對不起你…”
胡亮這才明白其中因果,悔之晚矣。
此後,賀氏在黑暗中度過了餘生。她常常自言自語,有時哭有時笑,總說看見一個雙眼流血的女子站在麵前。
而胡亮也因此事被貶官罷職,鬱鬱而終。
化蒙縣的老人至今還在傳說,每逢月圓之夜,還能聽見女子幽幽的哭聲,和一陣似有若無的蛇行聲。
善惡之報,如影隨形。害人者終害己,傷人者必自傷。心存善念,廣結善緣,方能心安理得,福壽綿長。若是一意孤行,種下惡因,待到惡果成熟時,便是悔之晚矣。
10、梁仁裕婢
驍衛將軍府的梅雨季,總帶著洗不淨的血腥氣。
李氏扶著侍女的手走過九曲回廊,金絲楠木廊柱上還留著幾道淺褐色抓痕——那是上月處置那婢子時,那賤人掙紮間用指甲摳出來的。
“將軍又去邊關了。”她撚著佛珠冷笑,“倒省得見那些醃臢事。”
偏院柴房裡鎖著的婢女叫阿蘅,是梁仁裕半年前收用的。此刻她脖頸套著銅鎖,腕骨被牛筋繩勒出紫痕。李氏用銀簪挑起少女的下巴:“倒生得一副好皮囊。”
“夫人開恩...”阿蘅氣息微弱,“奴本就是賤籍,何苦...”
話未說完,李氏已掄起鎮紙砸向她後腦。悶響聲伴著淒厲哀嚎:“娘子鎖項苦毒何甚!”血點濺上湘妃竹簾,像極了梁仁裕出征前種的絳珠草。
當夜雷雨交加,李氏夢見阿蘅頂著破碎的頭顱,坐在妝台前梳她最愛的驚鴻髻。驚醒時枕上落滿青絲,銅鏡裡自己的發髻竟變成了死結般的鎖鏈狀。
此後將軍府怪事頻發。庖廚總撿到帶血的木梳,井裡浮起阿蘅的絹帕。更駭人的是李氏頭頂生出四個毒疽,初時如茱萸大小,漸漸潰爛流膿,醫官剜肉療傷時,竟在腐肉裡挑出半片指甲蓋——正是當日阿蘅掙紮時折斷的。
“鎖項...苦毒...”李氏在高燒中胡言亂語,總看見阿蘅端著藥碗站在床帷外。某個晨光熹微的時辰,她突然掙脫侍婢,赤足奔向後院古井。
家丁找到時,這位曾經雍容的將軍夫人正抱著井沿嘶吼。頭頂毒疽破裂,黃白膿液順著耳廓滴落,在那方染血的湘妃竹簾上,彙成一道蜿蜒的暗河。
梁仁裕凱旋那日,府中白幡尚未撤去。他獨自在阿蘅住過的偏院站了許久,暮春柳絮落滿肩頭,恍若那日少女為他簪花時,指尖帶起的梨花香。
鎖鏈能縛住肉身,卻鎖不住公理;暴虐或許能逞一時之快,但因果的網,從來疏而不漏。
11、張景先婢
枝江縣的夏主簿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他能在睡夢中審理陰司的案件。這夜他剛闔眼,就見公堂之下跪著一個渾身濕透的少女,脖頸上一道紫痕觸目驚心。
“小女子杏兒,原是縣丞張景先家的婢女,求大人為奴申冤!”
夏榮仔細一看,認得這確實是張景先寵愛的那個婢女。那姑娘生前總愛在鬢邊簪一朵杏花,笑起來兩個梨渦,如今卻麵色青白,渾身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你有何冤情?”夏榮問道。
杏兒泣不成聲:“那日張縣丞外出公乾,楊夫人將我喚到房中,說我狐媚惑主,用腰帶勒死了我,將屍身扔進了後院的茅廁…”
夏榮聽得心驚,正要細問,卻從夢中驚醒。窗外天色微明,他想起夢中情景,心中惴惴不安。
而此時張府內,縣丞張景先正對鏡整理官服,他剛從州府公乾歸來,順口問妻子楊氏:“這幾日怎不見杏兒?”
楊氏手微微一顫,麵上卻不動聲色:“那丫頭前日偷了庫房的銀簪子,被我訓斥幾句,竟連夜逃走了。”
張景先一愣:“杏兒不像這樣的人啊…”
“知人知麵不知心。”楊氏冷笑,“一個婢女罷了,也值得老爺這般掛心?”
張景先默然。他素知妻子善妒,這些年來,但凡是稍有些姿色的丫鬟,不是被發賣就是被遣走。杏兒性情溫順,更得他憐愛,想必是因此遭了妻子忌恨。
他心下懷疑,卻不敢質問。楊氏娘家勢大,這縣丞的職位還是靠嶽父打點才得來的。
又過了幾日,夏榮在衙門口遇見張景先,見他眼下烏青,似是多日未得好眠,便關切地問道:“張兄近日可好?”
張景先歎道:“不瞞夏兄,內子忽然病重,臥床多日,醫藥無效,實在令人憂心。”
夏榮心中一動,仔細問了楊氏的病狀。聽說她終日胡言亂語,總說看見一個濕淋淋的女子站在床前,雙手死死掐著自己的脖子…
“張兄,”夏榮壓低聲音,“尊夫人這病,怕是另有緣故。”
張景先蹙眉:“夏兄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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