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田倉
東漢初年,天下初定,唯武陵山區一帶仍不受朝廷管轄。那裡層巒疊嶂,溪流縱橫,世代居住著勇悍的溪夷族人。族中首領田強,已年過六旬,卻仍精神矍鑠,一雙眼睛銳利如鷹。
這年春天,王莽舊部流竄至武陵,欲挾西夷之力對抗漢室。田強站在寨牆上,望著遠方連綿的山脈,眉頭緊鎖。
“父親,朝廷使者到了。”長子田魯快步走來,聲音低沉。
田強轉身,黑袍隨風飄動:“來的是何人?”
“威武將軍劉尚,帶著三千精兵,已駐紮在二十裡外的平原。”
田強冷哼一聲:“我溪夷族人世代居住於此,不向任何人稱臣。”
當夜,田強召集三子於大堂。火把劈啪作響,映照著四人凝重的麵容。
“朝廷大軍壓境,我族危在旦夕。”田強目光掃過三個兒子,“我已有對策。”
田魯、田玉、田倉齊齊抬頭,等待父親的指令。
“我將在險要處建三座城池,互為犄角。田魯,你為長子,駐守上城,統攬全局;田玉,你心思縝密,鎮守中城,協調聯絡;田倉——”田強看向年僅二十的小兒子,眼神複雜,“你勇武過人,但性子急躁,下城最為險要,交與你守衛,切記凡事與你兩位兄長商議。”
三兄弟跪地領命。田倉抬頭時,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他終於有機會證明自己不比兄長們差。
三個月後,三座城池依山勢而建。上城居高臨下,可觀察四方動靜;中城扼守要道,糧草充足;下城則如一把尖刀,直插往來通道,首當其衝麵對任何來犯之敵。
分彆那日,田強將一枚烽火令交到田倉手中:“此烽火,非到萬不得已,不可輕舉。一見敵軍,立即燃烽告警,你兩位兄長便會率兵來援。”
田倉鄭重接過:“父親放心,我必守住下城。”
田魯拍拍幼弟的肩膀:“記住,烽火關乎全族存亡,切不可輕易點燃。”
田倉點頭,心裡卻有些不服氣,為何兄長總當他是孩子。
光陰荏苒,轉眼到了建武二十四年春。一天午後,田倉在城郊巡邏,忽見河邊銀光一閃。走近一看,竟是一隻罕見的白鱉,通體雪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白鱉乃吉兆!”田倉欣喜若狂,命人將白鱉撈起,以其鱗片織成一件璀璨的罽衣。
“如此祥瑞,當與兄長共享。”田倉興奮地吩咐士兵,“點燃烽火,請兩位兄長前來赴宴。”
副將猶豫道:“將軍,烽火乃軍情緊急時所用,此舉恐怕不妥……”
田倉不以為然:“不過是請兄長們一聚,有何不可?”
烽火燃起,濃煙直衝雲霄。
上城中,田魯正在巡查防務,忽見烽煙,臉色驟變:“下城有變!速集兵馬!”
中城的田玉同樣看到烽火,立即披甲持戟,率兵馳援。
兩路兵馬匆匆趕至下城,卻見城頭並無戰事,隻有田倉笑吟吟地站在門口。
“二位兄長,我捕得白鱉,織成罽衣,特請你們一同觀賞!”
田玉氣得臉色發青:“你為這點小事點燃烽火?可知我們一路疾馳,人馬疲憊?”
田魯長歎一聲,拍了拍田倉的肩膀:“小弟,烽火不是兒戲。今日你為私事點燃,他日若真遇敵情,隻怕我們不敢輕信啊。”
田倉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羞愧地低下了頭。
就在此時,探馬來報:劉尚大軍已拔營而起,直向下城方向開來。
田魯立即部署:“速回各自城池備戰!記住,倉弟,隻有確認敵軍來攻,方可點燃烽火!”
然而,當劉尚的先頭部隊抵達下城時,田倉再次猶豫了。他擔心又是誤判,擔心兄長們的責備。
直到敵軍開始攻城,田倉才慌忙下令:“快!點燃烽火!”
狼煙再起,卻遲遲不見援兵。
上城中,田魯望著遠處的烽煙,眉頭緊鎖。部將紛紛勸諫:“將軍,恐怕又是三公子一時興起……”
田玉也派人傳信:“大哥,是否派人先去探查?倉弟年少,難免莽撞。”
田魯沉思良久,最終還是決定:“再等等看。”
而此時的下城,已陷入血戰。田倉身先士卒,手持長戟在城頭廝殺。箭矢如雨,他身中數箭,仍奮力砍殺登上城頭的敵兵。
“堅持住,兄長們一定會來!”田倉鼓舞著士氣漸落的士兵。
一名滿身是血的副將踉蹌跑來:“將軍,城門將破,援軍……援軍還沒到啊!”
田倉這才明白,是自己曾經的輕率,斷送了全城的生機。他望著越來越近的敵軍,毅然舉起長戟:“為了溪夷族的榮耀,戰至最後一人!”
夕陽西下,下城終於陷落。田倉身負重傷,仍倚著殘破的城牆站立不倒。當劉尚的士兵圍上來時,他用儘最後力氣喊道:“告訴我的兄長,田倉沒有辱沒家族之名!”
消息傳到上城和中城,田魯和田玉悲痛欲絕。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這一次烽火,真的是弟弟最後的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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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兄弟合兵一處,憑借對地形的熟悉,誘敵深入,終於擊退了劉尚的部隊。但下城已成廢墟,他們最疼愛的小弟,再也回不來了。
戰後,田魯站在下城的殘垣斷壁上,望著那已被鮮血染紅的烽火台,淚流滿麵:“一次輕率,一次猶豫,竟成永彆。”
田玉默默拾起地上那件白鱉罽衣,輕輕覆在田倉最後站立的地方:“信任如帛,一旦撕裂,縱使縫合,裂痕猶在。”
有些錯誤,一生隻能犯一次;有些信任,一旦失去就再難挽回。田倉用生命告訴我們:信譽如同白帛,沾汙易,洗淨難。每一聲承諾,都應當如烽火般莊重;每一份信任,都值得以生命去守護。
2、臨海人
三國吳末,臨海郡有個名叫阿弘的年輕獵人。這一年秋天,他為了追捕一頭傷了村民的野豬,獨自深入雲霧山。那野豬凶猛異常,獠牙如彎刀,已在山中傷了數條人命。
阿弘追了一日,直到日落西山,才在一處溪穀射中了那畜生。眼看天色已晚,他索性在山澗邊生了堆火,準備歇息一夜再返程。
月光透過密林,灑下斑駁光影。阿弘正烤著乾糧,忽聽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驚得他手中的乾糧險些掉落。
來人高約一丈,穿著一身黃衣,係著白色腰帶,站在火光邊緣,麵容模糊不清。
“壯士莫怕,”那身影開口,聲音低沉如山穀回響,“我有一仇敵,明日清晨將與我一戰。望壯士能出手相助,事後必有重謝。”
阿弘握緊了身邊的弓,強自鎮定:“相助可以,何談謝禮?”
那身影微微頷首:“明日辰時,請壯士到溪邊等候。仇敵自北而來,我自南而往。係白帶的是我,係黃帶的是他。請壯士看準了,助我一臂之力。”
阿弘思忖片刻,點頭應下:“好,我答應你。”
黃衣人躬身致謝,轉身步入林中,身影漸漸消散在月色裡。
阿弘一夜未眠,心中滿是疑慮。天色微明時,他收拾好弓弩箭矢,依言來到溪邊隱蔽處。
辰時剛到,忽聽北岸傳來陣陣異響,如狂風暴雨,草木紛紛倒伏。轉頭望向南岸,同樣景象正在上演。隻見兩條十餘丈長的巨蛇從兩岸遊出,在溪中相遇。
一條白鱗閃爍,係著一條醒目的白帶;另一條黃鱗耀眼,係著黃帶。兩蛇相遇,立即纏繞在一起,翻滾搏鬥,攪得溪水翻湧,浪花飛濺。
白蛇漸漸力竭,被黃蛇緊緊纏住,鱗片在陽光下泛著痛苦的光澤。
阿弘記起昨夜承諾,深吸一口氣,搭箭上弦,瞄準黃蛇要害。箭離弦而去,正中黃蛇右眼。黃蛇痛極,鬆開白蛇,在溪中翻滾掙紮。阿弘又連發三箭,箭箭命中要害,黃蛇終於不動了,屍體隨溪水緩緩漂走。
白蛇向阿弘方向點了點頭,隨即潛入水中消失不見。
夜幕降臨時,阿弘回到昨夜宿營處,那黃衣白帶人已等候多時。
“壯士信守諾言,助我除去仇敵,感激不儘。”神秘人躬身致禮,“你可在山中打獵一年,收獲必定豐厚。但一年後務必離開,切記不可再來,否則必有大禍。”
阿弘鄭重答應:“好,我記下了。”
此後一年,阿弘在山中打獵果真收獲頗豐,每次出獵必有所得。他遵守諾言,一年期滿便收拾行裝下了山。
回到村中,阿弘用獵得的毛皮換了不少銀錢,娶了妻子,建了新屋。起初幾年,他還謹記那神秘人的警告,從不踏入雲霧山深處。
然而歲月流逝,當年那份敬畏之心漸漸淡去。到了第四年春天,村裡幾個年輕獵人相約進雲霧山深處獵鹿,來找經驗豐富的阿弘帶路。
“聽說雲霧山深處的鹿群肥美,毛皮油亮,阿弘哥帶我們去吧!”年輕人們慫恿道。
阿弘妻子在旁聽了,急忙勸阻:“不可!你當年不是答應過那山神,不再回去打獵嗎?”
阿弘不以為然:“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況且我們隻在外圍狩獵,不進深山,能有什麼禍事?”
在年輕人的再三懇求下,阿弘終究動了心。次日一早,他帶著一行人重返雲霧山。
初時一切順利,他們獵到了兩隻麂子,收獲頗豐。正當眾人歡喜時,阿弘獨自到溪邊取水,忽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又出現在林間——依然是黃衣白帶,高約一丈。
“我當年的告誡,你為何不聽?”神秘人語氣嚴厲,“我那仇敵的後代已經長大,它們認得你的氣息。快帶你的人離開,否則災禍臨頭!”
阿弘心中一驚,連忙回到營地,催促眾人速速下山。年輕獵人們不解,埋怨阿弘太過謹慎。正當爭執時,林中忽然傳來陣陣嘶鳴,聲音愈來愈近,愈來愈密集。
“是蛇群!”阿弘臉色大變,“快走!”
眾人慌忙收拾行裝,卻為時已晚。隻見四麵八方湧來無數黃鱗小蛇,目光凶狠,直朝阿弘撲來。阿弘揮舞獵刀,且戰且退,掩護年輕人們先走。
蛇群緊追不舍,阿弘且戰且退,手臂已被咬了好幾口。危急關頭,他突然看見前方出現那條白鱗巨蛇,它向阿弘點了點頭,隨即向蛇群發出一陣低沉嘶鳴。黃蛇們遲疑片刻,漸漸退入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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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弘死裡逃生,帶著眾人狼狽逃回村莊。自此之後,他再也不敢踏入雲霧山半步,也告誡子孫後代:守信重諾,方能平安;忘乎所以,必招禍端。
人無信不立,諾言既出,當終身守之。山神尚知報恩複仇,何況人心?一時的僥幸,不該成為違背誓約的借口;短暫的誘惑,不該動搖立身的根本。信義二字,重如千鈞,守之則安,背之則危。
3、陳甲
東晉元帝年間,吳郡海鹽縣北的鄉亭裡,住著一位名叫陳甲的士人。他本是下邳人,因避戰亂南遷至此,在華亭覓得一處僻靜宅院,平日裡讀書習武,偶爾入山狩獵。
這年深秋,陳甲獨自一人前往東野大藪狩獵。這是一片人跡罕至的原始叢林,古木參天,藤蔓纏繞。日頭西斜時,他循著獸跡來到一處土崗下,忽然停住了腳步。
但見崗下臥著一條巨蛇,身長六七丈,粗如舟船,周身覆蓋著玄黃相間的五彩鱗片,在夕陽餘暉中泛著奇異的光澤。最奇特的是,這巨蛇雙目緊閉,似乎正在沉睡,呼吸間散發著濃烈的酒氣。
陳甲屏住呼吸,悄悄張弓搭箭。他狩獵多年,卻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蛇類。想到若能射殺這等異獸,必能名揚鄉裡,他心一橫,瞄準蛇的七寸連發三箭。
巨蛇吃痛驚醒,猛地昂起頭顱,但傷勢太重,掙紮片刻便不再動彈。陳甲不敢久留,匆匆離去,對誰也不曾提起此事。
時光荏苒,三年轉瞬即逝。這年春天,陳甲與幾位鄉鄰結伴入東野大藪狩獵。行至當年射殺巨蛇的土崗下,他見景物依舊,不禁心生得意,對同伴們誇耀道:“三年前在此,我曾射殺一條巨蛇,長六七丈,五彩斑斕,可謂世間罕見。”
眾人嘖嘖稱奇,唯獨一位白發老獵人搖頭歎道:“這等異獸,怕是已通靈性,你既已得手,何必再說與人知?”
是夜,陳甲在睡夢中見一人身著烏衣,頭戴黑幘,飄然而至。來人麵容模糊,聲音卻異常清晰:“三年前,我醉臥崗下,你趁我昏醉,無端取我性命。那時我醉眼朦朧,不識你麵目,故而三年來不曾尋你。今日既知是你,特來索命。”
陳甲驚醒,冷汗浸透衣衫。窗外月色如水,樹影搖曳,方才夢境曆曆在目。他正要喚來妻子,忽覺腹中劇痛難忍,如刀絞般陣陣襲來。
妻子聞聲趕來,隻見陳甲麵色慘白,汗如雨下。他強撐著將夢中之事告知妻子,歎息道:“當年一時逞強,鑄下大錯。這三年來,我每每想起那條巨蛇的奇異模樣,心中總是不安。今日方知,舉頭三尺有神明啊!”
言罷,他腹痛愈烈,未及天明便咽了氣。
消息傳出,鄉人皆驚。那位同行的老獵人歎道:“世間萬物,各有其靈。陳甲若是當初不為一己之私傷害那異獸,或是事後心存敬畏,守口如瓶,或許還能保全性命。可他既造殺孽,又不知收斂,終招此禍。”
自此,海鹽縣獵戶間便流傳起一條規矩:不獵異獸,不傷靈物。每逢入山,必先祭拜山神,以示敬畏。
天地之間,萬物有靈。一時的得意忘形,往往埋下來日禍根;片刻的僥幸得手,未必是真智慧。做人當常懷敬畏之心,謹言慎行,知止知足。須知冥冥之中自有天道,善惡之報,如影隨形。
4、麻姑
東晉太元八年,富陽江畔有個叫麻姑的婦人,以擅烹美食聞名鄉裡。她最拿手的是一道“蟕膾”,取最新鮮的魚膾,配以秘製醬料,滋味鮮美無比。麻姑的知己華本,也是個講究口腹之欲的,尤其愛吃用鱉甲紋路仿製的織品圖案,人稱“蟕鱉罽”。二人因這相似的癖好結為至交,常一同尋覓稀奇食材。
這年梅雨時節,連日大雨讓富春江水勢大漲。這日清晨,麻姑循例到江邊尋覓新鮮魚獲,遠遠望見蘆葦叢中卡著個碩大的物事。走近一看,竟是隻大如鍋蓋的巨鱉,正掙紮著想回到江中。
奇怪的是,這巨鱉的頭尾竟還保留著蛇的特征,細看之下,脖頸處的鱗片正在緩慢蛻變。麻姑從未見過這等異象,心下驚奇,便將這半蛇半鱉的活物拖回家中,養在後院水缸裡。
一月過去,那物竟完全蛻變成了一隻巨鱉,隻是背甲上的紋路詭譎異常,似蛇似龜,在日光下泛著幽幽青光。
華本來訪時見到這鱉,嘖嘖稱奇:“這般奇物,若是取其背甲紋樣織成蟕鱉罽,定是稀世珍品!”
麻姑卻有些猶豫:“我觀這鱉非同尋常,不如放生了吧?”
華本連連擺手:“暴殄天物啊!不如這樣,你將它製成蟕膾,我取背甲紋樣,豈不兩全其美?”
禁不住華本再三慫恿,麻姑終究還是將巨鱉烹了。待她將做好的鱉膾端上桌時,滿室異香,華本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連聲讚歎:“妙極!妙極!這般美味,怕是皇宮禦膳也比不上!”
麻姑卻遲遲不動筷,那鱉在鍋中烹煮時,她仿佛聽見若有若無的哀鳴,心中很是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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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本見她猶豫,親自夾起一塊鱉肉遞到她麵前:“這般美味,不嘗一口,豈不辜負?”
盛情難卻,麻姑勉強吃了一小塊。哪知鱉肉剛入口,便覺一陣惡心,俯身大吐起來。這一吐竟停不下來,直吐得臉色發青,渾身虛軟。
當夜,麻姑便病倒了。最可怕的是,她總覺得喉中有物,不上不下,堵得她喘不過氣。華本聞訊趕來探望,麻姑正難受得張口喘息,華本湊近一看,竟見麻姑喉中隱約有個蛇頭,正吐著信子!
華本嚇得魂飛魄散,奪門而逃。
說來也怪,自那日後,華本家中便開始出現怪事。先是夜半常有窸窣聲響,接著廚房的食材總不翼而飛。這日華本酒醉歸來,掌燈一看,赫然見一條大蛇盤在梁上,粗如兩個壯漢合抱,長有五六尺,正對他吐著信子。
若是往常,華本定會避讓。可這日他酒意上湧,又想起麻姑受的罪,竟怒從心中起,操起門閂便向大蛇打去。那蛇也不躲閃,任他擊打,不出幾下便沒了氣息。
次日酒醒,華本看著蛇屍,忽然想起麻姑最愛稀奇食材,便割下最肥美的蛇段,精心烹製成膾,邀請麻姑來品嘗。
臥病多日的麻姑聽聞有新奇美食,勉強打起精神赴約。她嘗了一口蛇膾,果然鮮美異常,連日的病痛似乎都減輕了許多。
“這是何物?竟如此美味!”麻姑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可否再給我一些?”
華本酒意未消,見麻姑喜歡,得意地喚家人:“去把剩下的蛇肉都取來!”
當家仆捧著血淋淋的蛇皮蛇肉進來時,麻姑定睛一看——那蛇皮上的紋路,不正與一月前那隻巨鱉背甲上的紋路一模一樣嗎?
她猛然醒悟,原來自己當日吃下的,竟是這等靈物!想到那日在喉中看到的蛇頭,她隻覺天旋地轉,一股腥甜湧上喉頭,當場嘔血不止,倒地身亡。
華本這才酒醒,悔之晚矣。他這才明白,世間萬物皆有靈性,口腹之欲終究是小事,若為一己私欲傷害靈物,終將招致災禍。
欲望如刀,既能雕琢美好,也能斬斷福報。麻姑與華本為滿足口舌之欲,傷害靈物,最終自食惡果。人生在世,當知有所為有所不為,對自然懷敬畏,對生命存慈悲。須知禍從口出,災由貪起,守住本心,方能平安長久。
5、謝盛
晉安帝隆安年間,曲阿有個名叫謝盛的年輕人,每日清早都會撐著小船,駛入村外那片煙波浩渺的菱湖。那日清晨,湖上霧氣未散,水紋如絲,他的船頭破開平靜的水麵,正要去采那初生的鮮嫩菱角。
船行至湖心,水色陡然轉深,墨綠一片。謝盛俯身正要采摘,忽覺水下有暗流湧動,一股無形的壓力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未及反應,一道青黑色的長影便破水而出,直衝他的小船而來!那是一條他從未見過的異獸,頭生獨角,身披鱗甲,周身水汽氤氳,一雙眼睛竟是澄澈的金色,不顯凶戾,反倒帶著幾分探究。
謝盛心頭一緊,慌忙撐篙,試圖避開。小舟在水麵打了個旋兒。那物卻不離去,繞至船尾,再次逼近。水波激蕩,小船劇烈搖晃。驚懼之下,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謝盛抄起手邊那柄用來清理水草、加固船身的四股鐵叉,用儘平生力氣,朝著那青黑色的身軀猛刺過去。
鐵叉入肉,一聲沉悶的異響傳來,不似尋常魚鱉。那物吃痛,長尾一掃,攪起巨大漩渦,隨即沉入深水,隻留下一縷暗紅在水麵洇開,旋即被湖水滌蕩乾淨。謝盛手握滴血的鐵叉,呆立船頭,方才的勇悍褪去,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腳底升起。他草草收了船,回到家中,接連幾日心神不寧,那對金色的眼睛總在夢中浮現。
歲月如流水,平靜了十餘年。謝盛幾乎要將那日的驚險遺忘。直到晉安帝興寧年間,天下大旱。烈日炙烤著大地,田疇龜裂,禾苗枯焦,連村外那一片曾經浩渺的菱湖,也水位驟降,露出了大片從未見過的湖床泥灘。
一日,謝盛與幾位同族兄弟,為尋些殘存的水產或可食的水草,深一腳淺一腳地步入這片近乎乾涸的湖域。泥濘中,零星散落著腐朽的船板、蚌殼。走著走著,謝盛的目光被泥地裡一截鏽跡斑斑的物件吸引。他蹲下身,用手抹去上麵的汙泥,那物赫然便是他十多年前遺落湖中的那柄四股鐵叉!叉身幾乎被紅鏽蝕透,但形製依稀可辨。
“這是我的叉!”他脫口而出,帶著幾分他鄉遇故知的驚喜。
族人圍攏過來,麵露詫異。這荒蕪之地,何來他的舊物?有人便問起緣由。
或許是久遠的記憶被觸動,或許是乾旱的焦灼讓人失了分寸,謝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昔日“屠蛟者”的炫耀,將那樁沉埋心底的往事和盤托出。他如何與那異獸周旋,如何奮力一刺,描述得比實際更添了幾分驚險。“那東西,怕是條蛟哩!”他最後總結道,語氣複雜,混雜著後怕與一絲殘存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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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聽得嘖嘖稱奇,謝盛心中那點莫名的陰霾,似乎也在這講述中消散了些。他隨手將那柄廢鐵般的舊叉丟棄在原地,幾人繼續前行。
然而,剛走出不過十數步,謝盛猛地停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捂住心口,一股毫無征兆的、撕心裂肺的劇痛驟然襲來,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攥緊了他的心臟,要將其捏碎。他額上冷汗涔涔,再無法挪動半步。
同族見狀大驚,慌忙攙扶著他,踉蹌著趕回村中。當夜,謝盛便在高熱與心痛的折磨中,囈語不斷,最終氣絕身亡。
那柄被他二次遺棄在乾涸湖底的鐵叉,靜靜地躺在淤泥裡,仿佛一個冰冷的注腳。他曾以它為武器,征服過深不可測的湖水,斬殺了看似強橫的生命;也曾因找回它,而喚醒了一段本該被湖水永遠封存的記憶。冥冥之中,那一次湖心的殺機,早已為今日的結局埋下了伏線。他與這湖,與那未曾細辨的生靈,結下的是一段必須清償的因果。
可見,世間萬物,相連相生,一念之殺的背後,是看不見的沉重代價。心存敬畏,行有所止,才是安身立命的長久之道。
6、李嬰
東晉義熙年間,鄱陽郡的深山裡住著李嬰、李滔兄弟倆。兩人都是出了名的好獵手,尤其善用弩箭,百步穿楊不在話下。
這年冬天格外寒冷,山中獵物稀少。眼看年關將至,兄弟倆卻連過冬的糧食都還沒備足。
“哥,再這麼下去,這個冬天難熬了。”李滔蹲在火塘邊,望著所剩無幾的糧袋發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