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征應七(人臣咎征)_太平廣記白話故事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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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征應七(人臣咎征)(1 / 2)

1、血書化赤鳥

暮春泗水濱,柳絮漫舞如飛雪。杏壇老槐樹下,孔子倚著樹乾,膝間簡牘攤開卻未翻頁,目光越過粼粼水波,落在遠山黛影裡。子夏端坐身側,見老師霜白鬢發被風拂動,那雙洞穿世事的眼眸中,竟凝著一層罕見的悲憫霧氣,不似平日的沉靜篤定。

“賜啊,”孔子忽然喚他表字,聲音沉得像浸了泗水的寒,“你可知麒麟現世,當主何兆?”

子夏心頭一震。三日前魯國西郊樵夫遇祥獸的消息早已傳遍曲阜——形似麋而獨角,身披五彩霞光,國人皆稱是太平吉兆。可老師語氣裡,半分喜悅也無,反倒透著徹骨的蒼涼。

“弟子愚鈍,願聞其詳。”

孔子緩緩闔眼,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簡牘邊緣,仿佛在抵禦某種無形的重壓。“麟者,仁獸也。應明王而出,遇衰世則隱。”他睜眼時,目光如古井深寒,“今麟出而見獲,非吉兆,乃天示警也。”

子夏後背驟生涼意。禮崩樂壞的亂世,祥獸現身卻遭捕獲,這錯位的異象,原是王朝傾頹的預兆。沉默漫過師徒間的杏影,許久,孔子才輕聲道:“記住,得麟之月,天當有血書魯端門。”

“血書?”子夏驚抬眼,卻見老師望向魯宮方向,夕陽正將天際染成淒豔赭紅,恰似鮮血浸過雲層。

那是子夏最後一次聽老師談及預言。三個月後,孔子病重榻前,手握他的手囑咐:“道之不行,已知之矣。但道不會亡,如泗水雖改道枯竭,水脈終在地下流淌。”魯哀公十六年四月,孔子卒於泗上,送葬那日萬人空巷,哭聲震野,子夏望著老師的棺木,忽然懂了“傳道者逝,道不滅”的深意。

光陰倏忽二十餘載,子夏已年過六旬,在魏國西河講學授業。忽有消息從洛邑傳來:周王室最後的象征權威消散,天下徹底陷入諸侯爭霸的混沌。他放下書簡奔至黃河邊,渾濁河水滾滾東去,恰如不可逆轉的世事。

“周室亡了。”他喃喃自語,猛地想起二十多年前那個暮春午後——老師說“得麟之月,血書魯端門”,算算時日,正是此刻。

子夏連夜收拾行裝,對弟子們隻說“去驗證一個約定”。十七日夜兼程,他終於抵達曲阜,夕陽依舊如血,映著斑駁的魯宮端門。朱紅漆皮脫落,牆頭生滿茅草,門前唯有頑童追逐,哪有半分血書的痕跡?

他扶著牆磚緩緩坐下,渾身力氣似被抽空。二十餘年的堅守與期盼,難道隻是老師晚年的感慨?

“老先生在找什麼?”清亮的聲音自身側響起。子夏抬頭,見一身葛布衣裳的年輕人眉眼溫潤,正含笑望他。

“我……”子夏語塞,總不能說自己在等二十多年前的預言。

年輕人在他身旁坐下,順著他的目光望向端門:“這門藏著故事呢。”他說,“祖父講,許多年前一個清晨,守門人見門上滲出血紋,不是潑灑的,是從木頭裡鑽出來的,盤繞成古怪紋路。日出時,那些血紋忽然活了,化作一群赤鳥撲棱棱飛上天空,在晨光裡盤旋三圈。”

子夏屏住呼吸,指尖微微顫抖。

“赤鳥的影子落在地上,竟拚成一行字。”年輕人轉頭看他,眼眸清澈如泉,“祖父不識字,隻記得那影子亮得刺眼。後來來了位老史官,盯著看了半晌,喃喃念著‘周雖舊邦,其命維新’,便抹著淚走了。”

血化赤鳥,影現天書。

子夏閉眼,仿佛看見朝陽初升時,赤鳥掙脫血紋,翅膀馱著霞光盤旋,影子在塵土上勾勒出文明的箴言。這預言從不是要驚動朝野,而是以最寂靜的方式,告訴真正懂的人:王朝會覆滅,但文明的火種不會熄滅。

“老先生為何流淚?”年輕人不解。

子夏拭去眼角濕意,望向天空中晚歸的雁陣:“我見到了想見的東西。”

“可您什麼也沒看見啊。”

“有些真相,不必用眼睛看。”子夏微笑,心中豁然開朗——老師說的“道不會亡”,從不是指某個王朝,而是藏在文字裡、故事中、人心底的信念。就像血化為鳥,影化為書,死亡化為新生,文明的血脈從不會因王朝更替而斷絕。

離開曲阜那日,子夏再赴泗水。孔子墓前青草萋萋,常有祭拜者添的新土。他在墓前靜坐良久,輕聲道:“老師,我看見了。”

風吹過墳頭青草,沙沙作響,似是回應。

多年後,西河學堂裡,弟子們追問孔子晚年軼事,子夏總會說起那個暮春午後的預言,說起血書化鳥的傳奇。有弟子深究赤鳥模樣、血書細節,他隻含笑擺手:“形跡不必深究,重要的是記住那從血中飛出的赤鳥——它終究化成了文字,化成了代代相傳的信念。”

窗外,一群飛鳥掠過秋日晴空,翅膀上馱著明亮的陽光。

真正的傳承從不需要顯赫的儀式,它藏在祖父傳給孫子的故事裡,藏在學者堅守的箴言中,藏在每個普通人對文明的敬畏裡。就像地下奔流的泗水,縱使地表滄桑變遷,深處的血脈永遠鮮活。那些寂靜處的堅守與領悟,正是文明不朽的微光,在歲月長河中,永遠不會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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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家犬吐人言

東漢永元二年秋,洛陽城西蕭宅的黃昏總帶著股說不出的滯澀。槐樹葉子落得簌簌響,鋪在青磚地上,像層沒掃淨的枯蝶。王氏坐在內室繡繃前,撚了三次針線都紮錯了地方,心口突突跳得慌——丈夫蕭士義入宮當值已三日,往常也有這般情形,可今日府裡靜得邪乎,連簷下雀鳥都沒了聲息。

廊下忽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是家裡養了七年的黃犬阿忠。這狗通體金黃,就額前一撮白毛紮眼,打蕭士義還是窮書生時就跟著,通人性得很,平日見了王氏總搖著尾巴蹭褲腳。可今兒個,它步子沉得奇怪,既不搖尾,也不哼唧,徑直踱進內室,在王氏麵前三尺遠站定,褐黃色的眼睛在漸暗的光裡亮得有些滲人。

王氏擱下針線,正想喚它,忽見阿忠昂起頭,嘴巴一張一合,竟有說話聲鑽出來:“汝極無相祿,汝家尋當破敗,當奈此何?”

聲音乾澀得像被砂紙磨過,卻字字咬得分明,平板得沒有一絲起伏。

王氏隻覺頭皮一麻,繡繃“啪嗒”砸在地上,線團滾了一圈,纏上她的裙角。她想叫,喉嚨像被什麼堵著,發不出半點聲響;想逃,雙腿卻沉得挪不動,眼睜睜看著那隻朝夕相處的狗,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像在等一個回應。燭火“劈啪”爆了個燈花,她才猛地回神,後背已經被冷汗浸得透濕。

她出身書香門第,雜記裡的誌怪故事讀了不少,知道世上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此刻竟沒敢喊下人,隻攥著衣角,死死盯著阿忠——心裡有個聲音在說,這事不能聲張。

僵持了片刻,阿忠轉過身,步子依舊沉穩,慢慢隱進門外的暮色裡,仿佛剛才那番詭異的對話,不過是她眼花聽岔了。

直到那抹黃色身影徹底看不見,王氏才踉蹌著跌坐在榻上,渾身發顫。“無相祿……家破敗……”這幾個字在舌尖打轉,涼得像冰。

天色擦黑時,蕭士義回來了。這位黃門侍郎臉上滿是疲憊,眼窩都陷了下去。永元年間的洛陽城,宮廷裡的風從來就沒停過,竇氏外戚一手遮天,天子漸漸長大,親政的心思越來越明。他身處機要之地,每日都如履薄冰。

“夫人今日氣色怎麼這般差?”蕭士義更衣時,見她臉色蒼白,關切地問。

王氏伺候他換上常服,猶豫了半宿,還是把阿忠說話的事原原本本說了。說到“家尋當破敗”時,聲音都在發顫。蕭士義起初皺著眉,隻當是她累糊塗了,可聽她說得有鼻子有眼,連阿忠額前的白毛都沒說錯,臉色漸漸沉了下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

“阿忠現在在哪?”他沉聲問。

“自那之後,就沒見著影了。”

蕭士義在屋裡踱了兩圈,燭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他想起昨日宮中當值,幾位平日裡交好的同僚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還有竇府的人遞來的那杯沒敢喝的酒。難道……

他剛想開口,門外突然傳來“咚咚”的撞門聲,緊接著是粗聲粗氣的喊叫:“開門!奉詔收捕逆黨!”

火把的光透過窗紙,把屋裡照得通紅,兵甲碰撞的鏗鏘聲聽得清清楚楚。王氏手裡的茶盞“哐當”摔碎在地上,茶水濺濕了她的裙擺。她看向蕭士義,隻見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臉上竟沒了慌亂,隻剩一片平靜。

“該來的,終究是來了。”他整了整衣冠,聲音輕得像歎息。

門被撞開的瞬間,王氏忽然想起阿忠那雙褐黃色的眼睛,想起它說“當奈此何”時的模樣。原來那不是詢問,是提醒啊——大禍要來了,你們該怎麼辦?

可她和丈夫,竟隻當是荒誕的怪事,沒半點防備。

蕭士義被戴上枷鎖帶走前,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裡有歉疚,有不舍,還有一絲決絕。王氏想衝上去,卻被兵士一把推開,跌坐在滿地碎瓷片上,看著丈夫的背影消失在火光裡,看著這個經營了十五年的家,被翻得亂七八糟,桌椅傾倒,書卷散落。

忽然,她瞥見廊柱的陰影裡,蹲著那抹熟悉的黃色。阿忠就那麼靜靜地看著,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仿佛眼前這場家破人亡的變故,與它無關。

王氏望著它,忽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原來預警從來都不是詛咒,是給你機會躲禍啊。可她和丈夫,偏偏錯過了。

永元二年冬,蕭士義被戮於市,家產充公。王氏遣散了仆從,搬到京郊一間陋室裡。離府那日,她回頭看了眼蕭宅,阿忠還蹲在門口,見她看來,竟搖了搖尾巴,然後轉身跑進巷子裡,再也沒出現過。

許多年後,王氏老了,彌留之際,拉著照顧她的鄰家女孩的手,輕聲說:“往後遇著怪事提醒,彆當耳旁風。命運給你遞話,從不會挑體麵的方式,能躲就躲,能改就改,彆等來不及了才後悔。”

窗外,一隻黃雀撲棱著翅膀飛過,落在院角的老槐樹上,叫了兩聲,聲音清越。

有些警示,從來都不是來自高堂廟宇的讖語,而是藏在朝夕相處的尋常物裡。聽懂了,是生機;錯過了,便是遺憾。人這一輩子,能抓住的不是預知未來的本事,而是麵對提醒時,那份不僥幸、不遲疑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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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百萬錢夢

東晉太寧三年,建康城的秋霧總帶著江南特有的濕冷,滲進骨頭縫裡。丞相王導這夜又醒了,中衣領口黏在背上,涼颼颼的——方才那夢太真,真得讓他心口發緊。

窗外月色昏沉,芭蕉葉影在窗紙上晃來晃去,像有人在外麵探頭探腦。王導靠在榻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被褥,夢裡的聲音還在耳邊響:“百萬錢,買長豫。”

長豫是他次子王悅的小字。那孩子剛滿二十二,冠禮才過不久,笑起來左頰一個淺淺的梨渦,跟他年輕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夢裡他想也沒想就吼回去:“不賣!”可那人笑了,笑聲空落落的,像在山穀裡回響:“由得你麼?”

他眼睜睜看著長豫在遠處低頭讀書,渾然不覺自己成了籌碼。想喊,喉嚨像被堵住;想跑過去,腿卻陷在泥裡拔不動。隻聽見銅錢落地的“哐當”聲,一枚接一枚,敲得他心頭發顫。

“長豫……”王導喃喃著,伸手摸了把臉,滿手都是冷汗。

次日清晨,府裡靜得出奇。王導坐在書房,公文攤開了半天,一個字也沒看進去。長子王恬進來請安,見他臉色差,忍不住問:“父親昨夜沒睡好?”

“做了個怪夢。”王導隨口應著,目光卻飄到了院子裡——長豫正在練劍,身姿挺拔,劍光映著晨光,晃得人眼暈。那是他親手教的劍式,兒子練了十年,如今已頗有模樣。

“二弟近來越發勤勉了,”王恬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笑道,“前日跟謝家公子論《左傳》,說得謝公子半天接不上話。”

王導“嗯”了一聲,端起茶盞抿了口,溫熱的茶水順著喉嚨滑下去,稍微定了定神。不過是個夢罷了,他安慰自己。王家經了兩朝風雨,八王之亂、永嘉南渡都闖過來了,一個夢魘,哪能亂了分寸?

可心裡那股不安總散不去。午後,他換了身便服,悄悄去了城西的清虛觀。觀主是個須發皆白的老道,跟王家有舊,聽他說完夢境,手指在算籌上撥弄了半天,才緩緩開口:“百萬是大數,錢屬金,金主肅殺,還帶著交易的意思。這夢……怕不是好兆頭。”

王導的心沉了下去:“能解嗎?”

老道畫了七道符,用紅線係著裝進錦囊:“讓公子隨身戴著,七七四十九日彆摘。府裡這段時間彆動土、彆見血,也彆讓公子往西去。”

王導攥著錦囊往回走,轎子顛簸著,錦囊裡的符紙沙沙響,像在提醒他什麼。回府後,他把錦囊遞給長豫:“戴著,保平安的,彆摘。”

長豫愣了愣,乖巧地係在腰間,紅繩配著青玉佩,倒挺好看。“父親最近好像心事很重?”他笑著問,梨渦淺淺的。

“朝事忙罷了。”王導移開目光,不敢看兒子清澈的眼睛。

日子一天天過,長豫日日戴著錦囊,讀書習武,偶爾跟友人雅集,倒也平安無事。王導漸漸鬆了口氣,甚至覺得自己太過小題大做——他王導什麼樣的風浪沒見過,竟被一個夢纏得心神不寧。

入秋以後,府西的舊書閣漏雨漏得厲害。管家請示了好幾次,王導實在拗不過,點頭道:“拆了重修吧,趕在入冬前弄好。”

動土那天是個大晴天,工匠們拆了腐朽的梁柱,開始挖地基。鋤頭刨地的“咚咚”聲傳來,王導忽然想起老道的話——忌動土。他剛要喊停,就聽見工匠們驚呼起來。

“相爺!您快來看!”

王導走過去,隻見地坑裡露出個陶甕,甕口碎了,裡麵黃澄澄的,全是五銖錢。“接著挖!”他沉聲道。

一坑又一坑,總共挖出九隻陶甕,每隻都裝滿了錢。賬房先生算了一整天,手都在抖,最後報上來的數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回相爺,約莫……百億錢。”

百億。

比夢裡的“百萬”多了千倍。

王導臉色瞬間就白了,腳步踉蹌了一下,扶住旁邊的柱子才站穩。夢裡的聲音又響起來:“百萬錢,買長豫。”原來不是百萬,是百億。命運早就標好了價碼,隻是他當初沒看清。

“封起來!”他啞著嗓子喊,“原樣埋回去!誰也不準往外說半個字,不然家法處置!”

工匠們不敢怠慢,趕緊把陶甕埋回去,重新夯平地基。書閣一天天建起來,王導卻一天天消瘦,鬢邊的白發也添了不少。他總愛站在書閣前發呆,腳下踩著埋錢的地方,像踩著塊燒紅的鐵板。

他跟長豫說:“最近彆出門了,就在府裡待著。”

長豫雖納悶,還是聽話照做了。深秋的菊花開得正豔,他常坐在亭子裡讀書,王導遠遠看著,覺得那畫麵美好得像易碎的琉璃。

臘月初七,長豫受了些涼,開始咳嗽。起初以為是小毛病,喝了幾副湯藥,卻不見好,反倒發起熱來。王導請了建康最好的大夫,藥方換了一副又一副,長豫的病卻時好時壞,到後來,連床都起不來了。

王導日夜守在床前,握著兒子滾燙的手,指節都攥白了。長豫偶爾清醒,還會安慰他:“父親彆擔心,就是個小病,過幾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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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小病,很快就好。”王導一遍遍重複,像是在說服自己。

有天深夜,長豫忽然精神好了些,讓王導扶他坐起來。他望著窗外的月色,輕聲說:“父親,我昨天做了個夢。夢見一群白鳥從西邊飛來,落在院子裡,一落地就變成了銅錢,堆得像座小山。然後有個聲音說,該走了。”

王導渾身冰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臘月二十三,小年,長豫走了。臨走前,他攥著王導的手,眼裡滿是不舍:“父親保重,彆太傷心。”說完,眼睛就閉上了。

靈堂裡一片素白,哀樂低回。王導站在棺槨前,看著兒子平靜的臉,忽然想起他剛學走路時,搖搖晃晃撲進自己懷裡的樣子,身上帶著奶香,小手軟軟的,抓著他的手指不肯放。如今,那雙手冷得像冰。

吊唁的人來了一波又一波,勸他節哀。王導機械地還禮,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百億錢,買走了他的兒子。他忽然笑起來,笑得淒愴,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原來再多的錢,也留不住想走的人。

書閣終於建好了,嶄新的木料散發著清香。王導獨自走進去,在正中央站了很久。管家悄悄進來問:“相爺,那些錢……真要一直埋著?”

“埋著。”王導頭也不回,“這間書閣以後隻藏書,不住人。每半年檢查一次地基,有異樣立刻報我。”

很多年後,王導老了,病重臥床。長孫王混侍奉湯藥時,總聽見他囈語:“不值……不值……”

“祖父,什麼不值?”

王導睜開渾濁的眼睛,看了他很久,才緩緩說:“有人用百億錢,換了你叔叔。”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像歎息,“可我寧願要活生生的兒子,哪怕他一文不值。”

王混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王導又搖了搖頭,喃喃道:“不對,人哪能用錢衡量……是我一開始就想錯了。”

那夜,王導夢見了長豫。還是二十二歲的模樣,在院子裡練劍,劍光如雪。見他來了,收劍笑著跑過來:“父親,我新學了一套劍法,給您看看?”

“好,好。”王導連連點頭,老淚縱橫。

夢醒時,天快亮了。他望著窗外的晨光,忽然想通了——那些百億錢從來不是買命錢,是命運給的警示:有些東西,不是你想留就能留住的。而真正珍貴的,是擁有時的全心珍惜,失去後的坦然放下。就像那些埋在地下的錢,不見天日,卻讓活著的人記住:世間最珍貴的從來不是冷冰冰的錢財,是活生生的人,是藏在日常裡的情義。

雞鳴時分,王導平靜地走了,嘴角帶著一絲笑意,像是終於解開了困擾多年的謎題。

命運總愛用駭人的價碼試探人心,可生命的價值從來不在數字裡。那些深埋地下的財富,是對無常的敬畏;而真正流傳下去的,是愛過、珍惜過,即便失去,也依然好好活著的勇氣。

4、犬齧影

太元十年的建康城,是在捷報中醒來的。

驛馬踏碎秋霧,八百裡加急的蹄聲從朱雀航一直響到台城。淝水大捷——謝安執棋的手甚至沒有顫抖,隻淡淡說了句“小兒輩已破賊”,便繼續了未完的棋局。可建康不這麼平靜,酒肆徹夜笙歌,寺鐘響得比平日悠長,連秦淮河的水仿佛都流得歡快了些。

唯獨烏衣巷深處的謝府,靜得像一口深井。

謝安在“後府”接見賓客,已是午後。所謂後府,其實是東院一處臨水的軒閣,窗開三麵,一麵見假山曲池,一麵見回廊竹影,一麵見遠天流雲。他喜歡在這裡見客,清靜,也少些拘束。

劉氏端著茶盞站在回廊拐角,沒有進去。她看著軒內丈夫的背影——寬大的素袍,微微佝僂的肩,執麈尾的手勢依舊從容。賓客是幾位年輕將領,正興奮地比劃著淝水岸邊的衝殺,聲音時高時低,驚起了池邊幾隻白鷺。

一切都很平常。太平常了。

可劉氏的心卻無端緊了一下。她說不清為什麼,許是昨夜那場夢:她夢見自己站在空無一人的長街上,有風卷著落葉打旋,遠處傳來幼犬的嗚咽聲,一聲接一聲,淒淒的。醒來時枕畔冰涼,謝安睡得安穩,呼吸輕得像羽毛。

她搖搖頭,正欲轉身,眼角餘光卻瞥見了一抹黃色。

是府裡養了多年的那條黃犬,名叫“阿戌”。此刻它正從假山後踱出來,嘴裡叼著個東西,黑乎乎的,在秋陽下泛著濕潤的光。阿戌走得很慢,一步一頓,像在進行某種儀式。它穿過月洞門,踏上青石徑,徑直朝劉氏走來。

越來越近。

劉氏終於看清了——阿戌嘴裡叼著的,是一顆人頭。

麵容清晰,眉目溫潤,鼻梁挺直,薄唇微抿,鬢角已有星霜。是她看了三十多年的臉,是此刻正在軒內與賓客談笑風生的臉,是她丈夫謝安的臉。

茶盞從手中滑落,“啪”地碎在石板上。碧綠的茶湯濺上裙裾,像一攤化不開的苔痕。

阿戌在她麵前停住了。它抬起頭,褐黃色的眼睛平靜地看著她,沒有犬類的忠誠或頑皮,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近乎悲憫的平靜。它叼著那顆頭,頭的斷頸處沒有血,隻有一片虛無的暗影,仿佛那不是血肉之軀的一部分,而是影子凝成的實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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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凝固了。

劉氏想喊,喉嚨像被扼住。想閉眼,眼皮卻無法合攏。她隻能看著,看著丈夫安詳的容顏在犬齒間微微晃動,看著阿戌喉間發出低低的嗚咽——和夢裡一模一樣的聲音。

軒內的談笑聲隱隱傳來。謝安正在說:“……用兵之道,奇正相合。但最要緊的,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定力。”

聲音溫和,從容,和那顆被叼著的頭顱的唇形完全吻合。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也許是一生。阿戌忽然鬆了口。頭顱落地,沒有聲響,像一片影子融入地麵,消失了。阿戌甩了甩頭,仿佛剛剛隻是叼了根骨頭,然後轉過身,慢悠悠地踱回假山後,消失在竹影裡。

隻剩劉氏站在原地,裙裾上的茶漬慢慢泅開。

“夫人?”侍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劉氏猛地轉身,臉色煞白。侍女嚇了一跳:“您……您不舒服?”

“老爺……”劉氏聲音發顫,“老爺還在裡麵?”

“在呢,正與桓將軍說話。”

劉氏踉蹌走向軒窗。透過疏竹,她看見謝安側對著這邊,麈尾輕揮,嘴角噙著淡淡笑意。陽光透過窗格,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完整的,鮮活的,呼吸著的。

她捂住嘴,眼淚毫無預兆地滾下來。

那日後,劉氏再也沒提那件事。她隻是變得異常沉默,常常在謝安看不見的地方長久地注視他,目光複雜得像在確認什麼,又像在挽留什麼。

謝安似乎並未察覺異樣。他依舊每日接見賓客,處理政務,偶爾與子侄輩論詩。隻是劉氏注意到,他待在書房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深夜推門進去,隻見他對著空白的牆壁出神,燭火在眼中跳動,像兩簇不肯熄滅的微光。

“夫君近來睡得少。”一日深夜,劉氏為他披上外袍。

謝安握住她的手,手心是溫的,卻莫名讓她想起那天濺在裙上的茶,同樣的溫度,同樣的易冷。“想起些舊事。”他說,“年輕時與王羲之登冶城,他說‘今四郊多壘,宜人人自效’,我笑他‘虛談廢務,浮文妨要’。如今想來,我們都對,也都不對。”

“怎麼忽然說起這個?”

“人老了,總愛回憶。”謝安笑笑,拍拍她的手,“睡吧。”

可他自己卻常常徹夜不眠。劉氏夜裡醒來,總看見書房窗紙透出暈黃的光,映著那個伏案的、微微佝僂的身影。她知道他在整理書信,編纂文稿,像在趕什麼看不見的時限。

深秋時,謝安病了一場。不重,隻是咳嗽,醫官說是勞累所致,開了方子,囑咐靜養。他倒是聽話,真就謝絕了大部分訪客,隻偶爾在園中散步。

那日黃昏,劉氏陪他在池邊看殘荷。夕陽如血,將枯敗的荷葉染成暗金色,水麵浮著一層薄薄的霧靄。

“劉娘,”謝安忽然喚她的閨名,聲音很輕,“你可信命數?”

劉氏心頭一緊:“夫君何出此言?”

“隻是忽然想起淝水戰前,我登石頭城觀形勢。”他望著水麵,目光悠遠,“那時北府兵尚未練成,朝中主和之聲不絕。我站在城頭,見大江東去,忽然覺得,人這一生就像江上的一片葉子,看似隨波逐流,實則每個彎轉,都是自己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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