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征應十一(人臣咎征)_太平廣記白話故事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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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征應十一(人臣咎征)(1 / 2)

1、李鈞

乾符年間,汝州剛經曆王仙芝大軍過境,城牆殘破,田疇荒蕪。百姓白日閉戶,夜裡枕戈,生怕又有亂兵突至。太守李鈞站在城樓上望著蕭條街市,手中捏著薄薄的兵冊——偌大一個州,竟隻剩六百老弱殘兵。

他回衙連夜寫奏疏,字字如鐵:“賊雖暫退,民驚未定。兵力單寡,若風雲再變,汝州必覆。乞調精兵,以鎮人心。”

快馬將奏報送往長安。一個月後,詔書來了:撥昭義軍三千五百人駐防汝州。

消息傳開,汝州百姓總算鬆了口氣。臘月裡,軍隊到了,在城西紮下連綿營寨。那些昭義軍士都是從潞州調來的邊兵,甲胄鮮明,刀槍映著寒光。李鈞設宴犒勞,將領們大口喝酒,說起在雁門關外殺胡人的舊事,聲震屋瓦。

轉眼到了第二年春天。這日,李鈞正在衙中處理公務,忽有上黨來的雜報送到——朝廷命他節製上黨軍事。消息傳開,駐紮城西的昭義軍將領們整隊入城,要在州衙前行禮。

正是辰時,長街兩側擠滿了看熱鬨的百姓。忽然間,天色暗了下來。

一陣怪風毫無征兆地卷起,源頭正在軍陣前方。那不是尋常的風,它裹著黃沙塵土,像一條看不見的巨蟒,從軍門處向南盤旋而起。風聲淒厲,吹得人睜不開眼。

“旗!大旗!”有人驚叫。

隻見風沙中,十幾麵軍旗被生生拔起,旗杆哢嚓斷裂,帛麵在風中瘋狂撕扯。那風卷著旗,越升越高,竟朝南天而去,漸成黑點,最終消失不見。整個過程不過半盞茶功夫,留下滿街死寂。

軍士們麵如土色,百姓竊竊私語。李鈞站在衙門前,官袍被風吹得淩亂,心中莫名一緊。

次日,州北二十裡外大牛穀的樵夫背著一捆破爛布帛進城求見。衙役展開一看,竟是昨日被卷走的軍旗,隻是帛麵碎裂不堪,旗杆斷成數截,像是被什麼巨力反複拗折過。

李鈞看著那些殘旗,沉默良久。

幾日後,他啟程赴上黨。三千五百昭義軍隨行,隊伍出城時,百姓沿街相送。誰也沒想到,這竟是最後一麵。

到了上黨,軍務繁雜。邊境不寧,李鈞奉令統兵出雁門關。那些昭義軍士久駐邊關,本就驕悍,離了中原約束,漸漸露出獠牙。行軍途中,時有劫掠村落之事報來,李鈞嚴令禁止,杖責了幾個犯事的兵卒。

將領們表麵順從,眼裡卻藏著不滿。

那日紮營在山穀,月色慘白。李鈞在帳中讀到汝州來信,說百姓漸安,春耕已始。他正欣慰,忽聽帳外喧嘩大作。

“什麼事?”

親兵慌張闖入:“大人,是猛虎軍的人鬨起來了!他們說……說我們昭義軍的糧草克扣了他們的份例!”

李鈞疾步出帳,隻見火光晃動,兩軍士兵已扭打成一團。他登上高台厲喝:“住手!各自歸營!”

一支箭破空而來。

李鈞低頭,看見箭鏃從胸前透出。他踉蹌一步,耳邊轟鳴聲漸起,那是士兵的吼叫、刀劍碰撞、還有遠山傳來的風聲——和那日卷走軍旗的風聲一模一樣。

他倒在血泊中,最後望向南天,忽然明白了那陣風的警示:有些力量一旦召來,就再也無法駕馭。

汝州百姓後來聽說,李鈞死於兵變,昭義軍與猛虎軍互相攻殺,死傷慘重。朝廷派了新官,重新整編軍隊,往事如煙散去。

隻有老人們偶爾會談起乾符五年春天那陣怪風,說起那些被卷到天際永不回還的軍旗。他們說,李鈞召來的不是救兵,是一群餓狼;他以為自己是執韁人,卻不知自己早已身在狼群之中。

亂世裡,以暴製暴如同引火禦寒,火光映照的溫暖幻覺背後,是更深的黑暗與更烈的焚燒。真正的安寧從不來自刀劍,而來自人心深處未曾泯滅的星火——那點星火,叫慈悲,叫節製,叫懂得何時該收鞘的智慧。

2、高駢

光啟三年的揚州城,空氣裡彌漫著一種粘稠的壓抑。鎮守淮海的的中書令高駢,已許久不升堂議事了。這位曾大破南詔、收複安南的一代名將,晚年卻癡迷於道術,將政務儘付於方士呂用之等人。節度使府深處,終日爐煙繚繞,符咒喃喃。

七月,怪事初現。

城西的護城河上,忽然浮起一層蠕動的褐色——是蝗蟲,數不儘的蝗蟲。它們並不振翅,隻如一層厚重的油汙,順濠水漂流,沿著城牆根,無聲無息漫入內城,最終彙聚於高駢修真的道院。道士們焚香誦經,揮帚驅趕,毫無用處。一夜之間,庭院內苦心培育的奇鬆異竹,綠葉儘失,枝乾斑駁,如同被千萬把看不見的剪刀細細修剪過。更悚然的是,殿內懸掛的諸神幡幢、彩繪神像,其上頭部色彩竟被悉數啃噬剝落,留下一個個空洞的輪廓,仿佛一場沉默的斬首。

數日後,蝗群開始自相殘食,窸窣作響,聽得人毛骨悚然。

高駢端坐丹房,聞報隻微微抬眼:“此乃濁氣所化,吾以清氣鎮之,無妨。”他揮筆畫下一道符,命人懸於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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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一場罕見的暴雨傾盆數日。雨霽初晴,城內溝渠、低窪處,竟憑空出現了無數小魚,大不過手指,鱗片在積水裡泛著微弱的光。街巷嘩然,老儒麵色慘白,喃喃道:“天雨肉,地出血,此‘雨魚’之異,主刀兵與喪亂啊!”

流言如野火般蔓延。

十月,夜。延和閣前,一道刺目的光華撕裂夜幕,伴隨著仿佛大地根基斷裂的轟隆巨響,一顆大星隕落。碎光迸濺,將整個庭院照得亮如白晝,旋即陷入更深沉的黑暗。巨響在城中回蕩良久,無數人從夢中驚醒,心驚肉跳。

自十一月起,揚州城被昏黃的霧靄死死包裹,直至來年二月,不見天日。霧濃得化不開,十步之外不辨人形,白日也需掌燈。坊間竊語:“此陰濁凝滯,蔽日遮天,是‘下謀上’的凶兆啊!”

與此同時,米價一日數漲,堪比金銀。寒氣裹挾著濕霧,成為索命的鐮刀。每日清晨,都有數十具凍僵餓斃的屍首被板車拖出城外,拋於亂葬崗。長長的車轍印在濕漉漉的石板上,很快又被新霧掩蓋。繁華的揚州,巷道日益冷清空寂,仿佛被那昏霧一口口吞噬。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氛圍中,消息傳來:浙西節度使周寶治下軍變,周寶倉皇逃往毗陵常州)。

道院深處,久不見笑容的高駢聞訊,竟拊掌大笑,眼中閃過銳利而快意的光芒。他當即親筆修書一封,遣快馬送往奔逃途中的周寶,信中雲:

“聽聞閣下駿馬疾馳,已至奔牛常州西堰名)。特附上齏醃菜)一瓶、葛粉十斤,聊充旅途之需。”

齏,味酸澀;葛粉,乃尋常廉價之物。這哪裡是饋贈,分明是淬了毒的譏諷——笑他落魄如喪家之犬,隻配以此等粗食果腹。

使者出發後,高駢誌得意滿,踱至窗前。窗外昏霧依舊,他卻似乎透過迷霧,看見了宿敵的狼狽,看見了自己權術的勝利。他看不見的是,送信的使者馬蹄聲在死寂的街道上回響,而道路兩旁幽深的門洞後,是無數雙因饑餓與絕望而晦暗的眼睛;他更不曾去想,那啃儘畫像頭顱的蝗群、不祥的雨魚、墜地的星辰與經月不散的昏霧,究竟是天災的序曲,還是人禍已然結出的惡果。

曆史的吊詭常在於,熱衷占卜吉凶者,往往最先蒙蔽了自己的雙眼。高駢精於算計他者之敗,卻算不到自己不久後亦將被部將囚禁、最終誅殺的結局。他將一切異象歸於天道玄虛,卻忽略了最深重的“兵喪之兆”,恰恰源於人心的離散與傾軋。當權者沉溺於術術機鋒與權謀嘲弄時,那籠罩城池的昏霧,便早已不是天象,而是失去民心的統治本身所散發的沉沉暮氣。真正的衰亡,從不始於星墜,而始於執權柄者,再也聽不見人間哭嚎的那一刻。

3、钜鹿守

唐文德元年,戊申歲的春風裡,钜鹿郡南和縣的街北,有一處日日飄著紙香的作坊。

作坊的院牆不高,院裡立著數十根丈許長的木垣,春日晴好時,垣上便密密匝匝晾滿了新抄的麻紙。紙坊的主人姓陳,是個敦厚的中年人,領著七八個夥計,靠這紙坊養活了一大家子。南和縣的人都愛用陳記紙坊的紙,說他家的紙綿韌,寫字不洇墨,糊窗不透風。

這年入春後,天氣格外和順,連日的暖陽曬得人筋骨酥軟。陳掌櫃瞧著垣上一張張雪白雪白的紙,心裡頭比蜜還甜——這幾日光顧的客商多,再過幾日,這批紙就能裝車發往州府,賺來的錢,正好能給夥計們添幾件夏衣,再給自家小女兒攢些嫁妝。

四月末的一天晌午,日頭正盛,夥計們剛把新抄的一批紙掛上木垣,忽然聽得西邊傳來一陣嗚嗚的怪響。那聲音不像風,倒像是有什麼龐然大物在低吼,震得人耳膜發顫。陳掌櫃正蹲在院角捆紮舊紙,聞聲抬頭,隻見西邊的天際不知何時聚起了一團灰雲,灰雲底下,一道黑沉沉的旋風正卷著塵土,朝著紙坊的方向猛衝過來。

“不好!快收紙!”陳掌櫃的吼聲剛落,旋風已裹挾著沙石撲到了院門前。那風勢大得嚇人,院門口的老槐樹被吹得枝椏亂顫,葉子簌簌往下掉。木垣上的麻紙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抓起,一張接一張地離了垣,打著旋兒往風眼裡鑽。

夥計們慌了神,伸手去抓,可那風太急,指尖剛碰到紙邊,紙就被卷走了。眨眼間,數十根木垣上的紙竟被卷得一張不剩。旋風卷著滿院的紙,直直往天上躥,那漫天飛舞的白紙,像是驟然落下的一場飛雪,又像是無數隻白色的蝴蝶,盤旋著,越飛越高,最後穿進了雲端,不見了蹤影。

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一盞茶的工夫,旋風便消散了,天邊的灰雲也漸漸散開,日頭依舊明晃晃地掛著,可紙坊的木垣上,隻剩下幾片殘留的紙屑。

陳掌櫃看著空蕩蕩的木垣,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夥計們也都垂著頭,滿臉的沮喪——那可是他們熬了數個日夜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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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很快傳遍了南和縣。有人說,紙坊怕是得罪了風神;也有人說,這漫天飛紙不是吉兆,是老天爺給的警示。最懂門道的,是城裡開私塾的老先生,他捋著花白的胡子,歎著氣說:“紙者,文也;風者,變也。文卷於風,直上穿雲,這是兵家大忌啊。”

這話傳到了郡守的耳中。

钜鹿郡守姓王,是個剛正不阿的武將,出身行伍,靠著一身本事,從普通的兵士一步步升到郡守的位置。他到钜鹿上任三年,勵精圖治,勸課農桑,剿匪安民,把钜鹿郡治理得井井有條。百姓們都說,王郡守是個好官,是能為百姓遮風擋雨的父母官。

王郡守聽聞紙坊的異事,心裡也咯噔一下。他雖不信鬼神之說,卻深知“民心”二字的分量。這些日子,邊境不寧,常有小股胡騎滋擾,他早已暗中調兵遣將,加固城防,隻是怕驚擾了百姓,才沒有聲張。

自那日後,王郡守更是寢食難安。他白日裡巡查城防,查驗兵器,與將領們商議禦敵之策;夜裡則挑燈夜讀,研究兵法,常常熬到東方發白。他的親兵勸他:“郡守大人,您要保重身體啊。”王郡守隻是擺擺手,目光沉沉地望著窗外:“百姓們把身家性命托付給我,我不能讓他們失望。”

轉眼到了五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邊境的戰事驟然吃緊,一股數千人的胡騎突襲钜鹿邊境,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王郡守親自披掛上陣,率領守軍與胡騎激戰。戰場上,他身先士卒,揮舞著長槍,斬殺了無數敵兵。胡騎的攻勢很猛,戰事打得異常慘烈,從清晨一直打到黃昏。

王郡守的戰袍被鮮血染紅,身上添了數道傷口,可他依舊屹立在城頭,指揮著守軍奮勇殺敵。最終,胡騎被擊退了,钜鹿郡的百姓安然無恙,可王郡守卻因傷勢過重,加上連日操勞,在城頭上嘔出了一口鮮血,再也沒能站起來。

消息傳來,钜鹿郡的百姓無不痛哭流涕。人們這才明白,那日紙坊的旋風,卷走的不是紙,而是王郡守的心血。他用自己的性命,護住了一方百姓的平安。

陳掌櫃得知王郡守的死訊後,帶著夥計們,在紙坊裡抄了上千張麻紙,全都送到了郡守的靈前。那些紙,潔白如雪,就像那日卷上雲端的紙一樣。

後來,南和縣的人在城頭立了一塊碑,碑上刻著王郡守的名字,也刻著那日漫天飛紙的故事。

世間從無憑空而來的警示,唯有以身許民的擔當。王郡守不曾因異象而退縮,反而將百姓的安危扛在肩頭,用生命踐行了“守土有責”的諾言。所謂的“大忌”,從來不是天地的懲戒,而是人心的考驗——當一個人把他人的禍福放在心上,縱是麵對千難萬險,也能挺起脊梁,成為照亮一方的光。

4、陝師

乾寧三年的秋天,陝州城悶得像個蒸籠。

城南門洞的陰影裡,幾個守城卒子正靠著牆根打盹。忽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了最年輕的那個——他叫陳七,剛補進守軍三個月。

“什麼動靜?”陳七握緊了長矛。

老兵王老五眼皮都沒抬:“耗子唄。這年景,人吃不飽,耗子倒肥。”

可那聲音越來越響,竟夾雜著某種“嘶嘶”的鳴叫。陳七探頭往門洞深處望去,這一望,手裡的矛“哐當”掉在了地上。

門洞正中央,一條青黑大蛇正盤作一團,蛇頭高昂,信子急吐。它對麵,十幾隻碩鼠圍成半圓,毛色灰褐,眼珠赤紅,竟無半點畏縮之態。

“蛇鼠鬥……蛇鼠鬥啊!”陳七失聲叫道。

這一喊,驚動了整段城牆上的守軍。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南門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販夫走卒、婦孺老幼,全擠在城門內外,踮著腳,伸著脖子,看著這百年難遇的奇景。

大蛇動了。它如一道黑色閃電,猛地竄向鼠群最壯的那隻。可老鼠敏捷異常,側跳躲過,反身竟咬向蛇尾。其餘老鼠一擁而上,有的咬蛇身,有的抓蛇鱗。蛇狂怒翻滾,長尾掃得塵土飛揚,兩隻老鼠被甩出丈外,抽搐幾下就不動了。

人群中響起驚呼。有個穿長衫的老者喃喃道:“蛇者,地龍也,主陰;鼠者,宅蟲也,主盜。二者相鬥,不祥啊……”

陳七擠在人群最前頭,看得真切。那蛇雖勇,終究寡不敵眾。一隻老鼠趁亂躍上蛇頭,狠狠咬向蛇眼。大蛇發出一聲淒厲的嘶鳴,瘋狂扭動,終於漸漸無力,癱軟在地。而鼠群也傷亡慘重,隻剩下三四隻帶傷的,見蛇已死,竟不離去,圍著蛇屍轉了幾圈,才蹣跚消失在牆縫陰影裡。

“贏了!老鼠贏了!”孩童們拍手叫嚷。

大人們卻麵麵相覷,臉色凝重。不知誰低聲說了句:“蛇是守城之象,鼠是盜寇之兆……”

人群突然靜了下來。

這時,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都圍在這兒作甚!”一聲暴喝,守城門將騎馬而至。人群慌忙散開一條道。

門將看見地上蛇屍,皺了皺眉:“晦氣!陳七,王老五,趕緊收拾了扔城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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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七應聲上前,正要動手,卻被王老五暗暗拉住。老兵低聲道:“慢著,你看這蛇……”

隻見蛇屍周圍,竟無一鼠屍。方才分明死了十來隻老鼠,此刻全不見了蹤影。

“怪了……”陳七脊背發涼。

“扔了就是,少廢話!”門將不耐煩地揮鞭,“再聚眾滋事,軍法處置!”

人群散了。可蛇鼠鬥的奇聞,像秋日野火般燒遍了陝州城。

陳七那夜值更,總覺城牆下有悉索聲響。月光照著空蕩蕩的城門洞,白天那攤暗褐色的血跡還在。他忽然想起老家祖母說過:蛇鼠不同穴,若相鬥,必有大變。

接下來幾日,城裡風聲漸緊。先是糧倉莫名失竊,雖隻少了十餘石,但倉官被鞭笞三十,革職查辦。接著是節度府夜間鬨“鬼”,有人說看見黑影翻牆,追捕時卻杳無蹤跡。

第九日黃昏,陳七正在城頭巡邏,忽見一騎快馬瘋也似的衝進城門,馬上兵士背插三麵紅旗——這是八百裡加急軍報。

當夜,節度府燈火通明。次日清晨,全城戒嚴。

陳七被調入內城值守。他這才知道,陝師——也就是陝虢節度使王珙,三日前在府中遇刺。刺客竟是他最親信的牙將劉崇,而劉崇行刺後並未遠逃,反而在城東糧倉被圍時,放火燒倉,趁亂自刎。

“聽說是因為克扣軍餉……”

“不止,劉崇的妹妹被王節度強納為妾,上月投井了……”

兵士們竊竊私語,被巡哨官一聲咳嗽嚇得噤聲。

陳七握著長矛,站在節度府外院的廊下。府內一片肅縞,哭聲隱隱。他看著那些進進出出的官員,個個麵色惶惶,忽然想起南門那場蛇鼠之鬥。

蛇死了,鼠也不見了。如今這節度府,不正像那條死蛇麼?而那些消失的老鼠……

“發什麼呆!”王老五捅了捅他,壓低聲音,“這幾日眼睛放亮些。蛇死鼠遁,大亂將至啊。”

“王伯,您說這真是天兆嗎?”

老兵渾濁的眼睛望著灰蒙蒙的天:“什麼天兆?不過是人禍到了頭,連畜生都看得明白。”

三天後,朝廷的欽差到了。宣旨,緝凶,查辦。一樁樁一件件揭出來,連街邊孩童都能數出王珙的幾大罪狀:苛稅重賦,強占民田,私加兵役……那刺殺他的劉崇,父親原是陝州商戶,因不肯“捐餉”被活活打死;妹妹被強擄入府,不堪受辱而亡。

陳七聽著這些傳聞,忽然想起蛇鼠相鬥那日,人群中老者的低語:“內蛇死而鄭厲入。”他不太懂文縐縐的典故,卻模模糊糊明白:內部的蛇死了,外部的禍患就要來了。

果然,王珙死後第七日,鄰鎮兵馬有了異動。陝州城人心惶惶,商鋪關門,百姓閉戶。那些平日裡耀武揚威的節度親兵,如今都縮在營中,生怕被清算。

又是一個黃昏,陳七站在南門城樓上。夕陽如血,染紅了整座陝州城。城門洞裡,那攤血跡早已被塵土掩蓋,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王老五默默走到他身邊,遞過半個胡餅:“吃吧,明天還不知道怎樣呢。”

“王伯,您說……那些老鼠去哪兒了?”

老兵啃著餅,含糊道:“鼠有鼠道。它們隻是換個地方活著。這世道,人有時還不如老鼠。”

陳七忽然打了個寒顫。他想起老鼠咬蛇眼時那決絕的一躍,想起蛇死時最後那聲嘶鳴。這不是天災,是人禍——當蛇盤踞高位,貪噬無度時,鼠雖卑微,終有拚命一擊之日。

一個月後,朝廷新派的節度使到任。陝州城漸漸恢複平靜,隻是街上多了許多孤兒寡母,多了許多空蕩的宅院。

陳七還是守南門。有天夜裡,他聽見牆縫裡又有窸窣聲,舉燈一照,見幾隻老鼠正在搬運穀粒。它們看見光也不驚,隻頓了頓,便繼續前行。月光下,它們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說:我們隻是要活著,僅此而已。

萬物有靈,皆求生存。蛇踞高位,當庇蔭一方;若反成饕餮,則最卑微者亦將舍命相抗。天地之間,從無永恒的威權,隻有不朽的公理——那便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民心如鏡,照見的從來不是玄虛的天兆,而是人間自己種下的因果。

5、嚴遵美

唐昭宗光化二年的一個黃昏,左軍容使嚴遵美獨自坐在樞密院的值房裡。夕陽透過窗欞,在青磚地上切出幾道斜斜的光斑。值房狹窄得很,不過三間屋子,堆滿了卷宗書櫃,連個正式視事的廳堂都沒有。

嚴遵美揉了揉眉心,繼續批閱案上的“堂狀”。這些都是各地報來的緊急公文,他需要在每份後麵貼上黃紙,寫上處理意見——這本該是宰相的職權,如今卻握在他這個宦官手裡。他提起筆,又放下,想起楊複恭當年首創此法時說的話:“天下事,豈能儘由南衙?”那時宦官權勢熏天,連宰相都要看北司的臉色。

窗台上,一隻花貓和一隻黃狗正懶洋洋地曬著最後一點陽光。貓兒忽然開口:“嚴公今日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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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兒眼睛都沒睜:“朝廷大事,你我畜生何用管。”

嚴遵美筆尖一頓,墨汁在黃紙上暈開一團。他抬起頭,窗台上一貓一犬安靜如常,仿佛剛才隻是自己的幻聽。五十六歲的他輕輕歎了口氣,也許真是老了。

他是宦官,自少年淨身入宮,已在禁中侍奉了四十年。從最底層的小黃門做起,一步步做到左軍容使,位列內侍省要職。同僚都說他運氣好,趕上了宦官權勢最盛的年代。可隻有嚴遵美自己知道,這“好運氣”背後是怎樣的如履薄冰。

他見過太多得意忘形的同僚。那些身著胯衫、趾高氣昂的供奉官,早忘了宦官本隻是宮廷仆役,連持笏板的資格都沒有。他們也忘了,五十年前的樞密院真的隻有三間屋、幾櫃書,不過是替皇帝傳傳話而已。

“秉簡之儀……”嚴遵美低聲自語。簡,是朝臣的笏板。宦官無資格持笏,這本是祖製,提醒著內外有彆。可現在呢?連宰相的權都被奪了。

案頭還有一份公文,是彈劾西門李玄的。李玄也是宦官,官居右軍中尉,卻以廉潔著稱。嚴遵美與他是多年知交,朝中稱他們“季孟之間”——像古代賢士季劄和孟公綽一樣,品德相仿。

“又一個不肯同流合汙的。”嚴遵美苦笑。他在奏章上批了“查無實據”四字,忽然覺得一陣眩暈。

視線模糊起來,手腳不受控製地舞動。他聽見自己在笑,笑聲尖利刺耳,身體像提線木偶般在狹小的值房裡旋轉、跳躍。文書被掃落一地,墨台打翻了,烏黑的墨汁濺上宮牆。

貓兒跳到書櫃頂上:“軍容改常也。”

狗兒終於睜開眼,歎道:“這朝堂,正常人也要瘋的,何況他憋了四十年。”

不知過了多久,嚴遵美大汗淋漓地癱坐在地,呼吸急促。他茫然四顧,值房裡一片狼藉。窗台上的貓狗靜靜看著他,陽光已經移走了,屋子裡暗了下來。

那次“發狂”之後,嚴遵美告假三日。再回樞密院時,他遞上了致仕的奏章。皇帝挽留,同僚不解——正是權勢鼎盛之時,為何急流勇退?

隻有嚴遵美知道,他看見了風暴將至。南衙的朝臣們對北司的怨恨已如乾柴,一點火星就能燎原。而宦官內部,楊複恭之流還在爭權奪利,全然不知大禍臨頭。

奏章被留中不發。他繼續每日點卯,批閱堂狀,隻是批注越發謹慎,凡有涉及黨爭、斂財之事,一律按下不表。同僚笑他膽小,他隻在心中默念:“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該來的終究來了。天複元年,宰相崔胤勾結藩鎮朱溫,奏請儘誅宦官。昭宗被迫下詔,長安城裡頓時血雨腥風。北司宦官數千人,不論忠奸良莠,被屠殺殆儘。宮中慘叫之聲,三日不絕。

那時嚴遵美已隨昭宗播遷至鳳翔。消息傳來時,他正在整理行囊。“求仁得仁,”他喃喃道,“隻是牽連太廣了。”

他再次上表,這次不是致仕,而是請求徙居漢中。獲準後,他帶著簡單行裝悄然離開,沒有驚動任何人。一年後,又輾轉至劍南道青城山下,用畢生積蓄置了處小小彆墅。

青城山的霧是溫柔的。嚴遵美每日清晨拄杖上山,看雲海翻湧;午後在簷下煮茶,整理這些年的筆記。他開始撰寫《北司治亂記》,八卷書,記錄四十年來親曆親聞的宦官事跡。有忠有奸,有善有惡,他要告訴後人:北司之人,未必都是邪僻之徒。

“隻是南班輕忌太過,”他在序言中寫道,“以致怨怒累積,終成浩劫。此非獨閹官之禍,實邦國不幸也。”

書寫到第七卷時,西川的消息傳來:節度使王建拒不奉詔誅殺宦官,蜀中成了亂世裡唯一的避風港。嚴遵美放下筆,望向窗外連綿青山。他想起了西門李玄——那位老友已在長安之亂中遇難,至死保持著宦官最後的尊嚴。

貓兒跳上書桌,蹭了蹭他的手。當年他從宮中帶出的那隻花貓早已老死,這隻是山民送的,卻有著相似的花紋。

“你也覺得我該寫下去麼?”嚴遵美撫摸著貓背。

貓兒“喵”了一聲,蜷在他手邊。

書成那年,嚴遵美八十一歲。一個秋日的午後,他在躺椅上睡著了,再也沒有醒來。村民整理遺物時,發現了八卷手稿,還有一枚左軍容使的銀魚符——那是他唯一留下的宮中舊物。

青城山的霧依舊朝升暮降,掩去了所有痕跡。隻有山澗流水潺潺,仿佛在訴說:在這世間,真正的智慧從不是非黑即白的屠戮,而是在混沌中看見個體的光芒,在洪流中守護細微的良知。曆史會記住暴風雨的轟鳴,而山澗記得每一滴清水的堅持。

6、成汭

天複三年的春天來得特彆遲。已經三月了,荊江的水還泛著刺骨的寒。成汭站在樓船甲板上,望著江麵上自己這支浩浩蕩蕩的艦隊——三百艘戰船,三萬將士,奉詔東進救援被圍的江夏。

風很大,吹得帥旗獵獵作響。成汭緊了緊披風,四十歲的臉龐在江風裡顯得格外冷峻。他是荊州刺史,朝廷封的荊南節度使,坐擁荊襄富庶之地。這次出兵,朝野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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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帥,前麵就是公安縣了。”副將上前稟報。

成汭點點頭。公安縣有座古寺,寺裡供奉著兩尊金剛神像,當地人稱“二聖”,據說靈驗得很。出征路過此地,按慣例該去拜謁,問問吉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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