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深處,一盞孤燈。
幼帝劉策穿著寢衣,靜靜坐在榻邊。
這位即將年滿十二歲的少年天子,有著一張繼承自母親的清秀麵容,眼神清澈,卻因長居深宮、見慣傾軋而帶著超越年齡的沉靜。
白日裡,他剛結束繁重的經史課業與太後考校,此刻被單獨喚來,心中隱約感到將有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
殿門輕啟,太後柳輕眉獨自走了進來,未帶任何宮人。
她換下了白日威嚴的朝服,隻著一身素色常服,長發鬆鬆挽起,眉宇間帶著一絲疲憊,更帶著一種下定決心的釋然。
“母後。”劉策起身行禮,禮儀一絲不苟。
“策兒,坐。”柳輕眉坐到劉策身邊,伸手輕輕撫了撫兒子尚且單薄的肩膀,動作溫柔,眼神複雜,“策兒,你可知……如今這大炎的天下,是何模樣?”
劉策微微一愣,謹慎答道:“兒臣聽太傅們講,天下紛亂,諸侯不臣,百姓困苦。幸賴母後垂簾,勉力支撐,方保社稷不墮。”
“太傅們說得對,也不全對。”
“他們告訴你天下紛亂,卻沒告訴你,有些地方正在煥發新生;告訴你諸侯不臣,卻沒告訴你,有人正在用匪夷所思的方式開山架橋,連通南北;告訴你百姓困苦,這是真的……但也許,在那些新生的地方,百姓的日子正在一點點變好。”
劉策眼中露出困惑與好奇:“母後說的是……北地潛龍?還有……蜀地那座橋?”
“你都聽說了?”柳輕眉有些意外,隨即了然,宮中消息本就不易完全封鎖,尤其這等震動天下的大事。
“兒臣聽值守的小太監們偷偷議論過。”劉策低聲道,“他們說……那是神跡。”
“不是神跡,是人力。”柳輕眉握住兒子的手,目光灼灼,“是學問,是技藝,是無數人齊心協力創造出來的奇跡。策兒,你想不想……親眼去看看那樣的地方?去學學那樣的學問?去看看宮牆之外,真正的山河與百姓?”
劉策抬起頭,清澈的眼眸中迸發出難以置信的光彩,但隨即又被理智與長久的宮廷教養壓製下去:“母後,兒臣……是皇帝,豈能輕易離京?朝堂……”
“朝堂有母後。”柳輕眉打斷他,語氣堅決,“策兒,你聽母後說。做一個皇帝,困在這四方宮牆裡,聽著老臣們爭來吵去,學著那些千百年來不變的道理,是不夠的。遠遠不夠。你需要看到真實的世界,需要結識有真才實學的人,需要明白,除了權謀平衡,這世上還有能讓天塹變通途、讓荒地變良田的實學與力量!”
柳輕眉將早已思慮周詳的計劃,低聲而清晰地告訴了劉策。
隱姓埋名,喬裝改扮,以遠方來投親的學子身份,秘密前往北地潛龍城,進入那所彙集了各方奇才、由前科狀元蘇文主持的“北大學堂”求學。
期間,宮中會安排一個身形年齡相仿的替身,在極少數的必要場合露麵遮掩。
劉策聽得心潮澎湃,小手不自覺地握緊。
離開這座沉悶而危險的宮殿,去看廣闊的天地,去學神奇的學問!
這對於一個早熟卻依舊心懷好奇與向往的少年來說,誘惑力太大了!
但他也立刻意識到了其中的風險與母親的艱難。
“母後……這太危險了。若是被宇文卓或其他有心人察覺……”劉策擔憂道。
“所以必須計劃周詳,必須絕對秘密。”
柳輕眉摟住兒子,聲音輕柔卻堅定,“策兒,你是大炎的天子,也是母後的兒子。母後不僅要保你平安長大,更盼你能成為一個真正明事理、有見識、有能力駕馭未來風浪的君王。此行雖有風險,但意義重大。你姨母輕顏也在那裡,她會照應你。你隻需記住,從此以後,你不再是皇帝劉策,而是一個叫‘劉瑾’的普通學子。多看,多聽,多學,少言,保護好自己。”
劉策依偎在母親懷中,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愛與期望,重重地點了點頭:“兒臣明白了。母後放心,兒臣一定會小心,好好學本事,不辜負母後的苦心。”
母子二人又細細說了許多,關於路途的安排,關於身份的細節,關於北大學堂的規矩……直到夜深。
數日後,一行看似尋常的商人車隊,從京城南門緩緩駛出。
車隊中有一對“母子”,母親三十許人,麵容端莊中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穿著細布棉裙,外罩厚實披風。
兒子十一二歲年紀,眉清目秀,裹在厚厚的棉襖裡,隻露出一雙清澈而好奇的眼睛,不住地打量著車窗外不同於宮牆內的一切。
這便是喬裝後的柳輕眉心腹女官偽裝成母親)與幼帝劉策化名劉瑾)。
一路向北,劉策的世界被徹底顛覆了。
他見過官道兩旁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流民,他們麻木的眼神與宮中任何一個人的都不同,那是一種被生活磨去了所有光彩的絕望。
他也見過關卡士卒對過往行人商旅的嗬斥與勒索,那些士卒臉上跋扈的神情,與他在朝堂上見到的恭順臣子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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