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梟是從江邊一處淤泥灘爬上岸的。
這位攝政王府的暗衛統領此刻渾身濕透,頭發散亂,左臂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血混著泥水不斷往下淌。
那件精製的黑色水靠被劃開好幾道口子,露出裡麵翻卷的皮肉。
宇文梟咬著牙,撕下一截衣袖草草包紮,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二十四個好手,六條船,全套的水下裝備……不到半個時辰,全軍覆沒。
宇文梟是最後一個跳水的。當看到第三組水鬼被水下冒出的黑影拖走時,宇文梟就知道栽了。
那些黑影動作太快,配合太默契,絕不是臨時湊出來的水匪,而是訓練有素、專門在水下作戰的精銳!
宇文梟當機立斷,轉身就潛向深水區。
可還是慢了。幾道漁網從四麵八方罩來,宇文梟拚命揮刀砍斷了兩道,左臂卻被一柄水下短刺劃開。
劇痛之下,宇文梟憋住最後一口氣,借著江水湍急的暗流,硬生生衝出了包圍圈。
足足潛遊了一裡多,宇文梟才敢浮出水麵換氣。
回頭望去,江麵上那十二條大船依舊燈火通明,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可宇文梟知道,自己帶來的人,此刻要麼成了水下亡魂,要麼成了階下囚。
“媽的……”宇文梟啐出一口血沫,眼神怨毒。
這次行動,宇文梟原本安排了三個點——水路、陸路、還有上岸後的官道。因為感覺水路會是最容易得手的一環,所以宇文梟親自帶隊。陸路和官道上埋伏的人手更多,準備等送親隊伍上岸後再動手。
現在看來,水路這一環,算是徹底廢了。
“統領!”兩個黑影從岸邊樹林裡鑽出來,是宇文梟事先安排在岸上接應的探子。兩人看到宇文梟的狼狽模樣,都嚇了一跳。
“彆愣著!扶我走!”宇文梟低吼,“這地方不能待了!”
兩人連忙攙起宇文梟,鑽進樹林。宇文梟一邊踉蹌著走,一邊問:“陸路和官道的人,都撤回來沒有?”
一個探子答道:“按統領之前的吩咐,水路這邊一動手,陸路和官道的人就暫時蟄伏,等消息。現在……要不要讓他們撤?”
“撤!”宇文梟咬牙,“全撤!立刻離開晉州地界!”
“統領,這……”另一個探子遲疑,“任務……”
“任務個屁!”宇文梟罵道,“江南和潛龍早有防備!水下埋伏的都是精銳,岸上肯定也布了天羅地網!再不走,咱們都得栽在這兒!”
宇文梟越想越心驚。
水下那些人的身手、裝備、配合,絕不是普通護衛。
岸上那些拿弩的、放箭的,也絕不是尋常官兵。這分明是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等著自己往裡跳!
“郭孝……荀貞……”宇文梟恨恨地念叨這兩個名字,傷口又傳來一陣劇痛,讓他眼前發黑。
三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山林裡穿行。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出現一條小路。
宇文梟剛鬆一口氣,忽然,路邊草叢裡傳來一聲低喝:
“什麼人?!”
幾個穿著粗布衣服、手持獵叉柴刀的漢子從草叢裡鑽出來,擋在了路中間。為首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獵戶,臉上有道疤,眼神銳利得像鷹。
宇文梟心中一緊,強作鎮定:“路過的,趕夜路。”
“趕夜路?”疤臉獵戶上下打量著宇文梟濕透的衣服、包紮的手臂,還有那兩個神色慌張的探子,冷笑,“這大半夜的,渾身濕透,還帶著傷……我看不像趕路的,倒像逃命的。”
宇文梟身後一個探子急了,手摸向腰間:“你們是什麼人?敢攔路?!”
“我們?”疤臉獵戶一揚手中獵叉,身後幾個漢子也都舉起武器,“我們是晉州北山村的獵戶隊!奉柳刺史和唐王府的令,在這片山裡巡邏,抓那些想破壞王爺婚禮的宵小!”
宇文梟臉色大變。柳刺史?柳如煙?!她一個女子,竟然能調動百姓自發巡邏?!
另一個獵戶喝道:“看你們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好人!跟我們去見裡正!”
“對!去見裡正!”
宇文梟知道不能再耽擱了。
使了個眼色,兩個探子突然暴起,撲向獵戶們。宇文梟則轉身就往樹林深處跑。
“想跑?!”疤臉獵戶怒吼一聲,獵叉橫掃,擋住一個探子。另外幾個獵戶也圍了上來。
這些獵戶雖然沒練過武,但常年打獵,身手靈活,力氣也大。兩個探子一時間竟被纏住了。
宇文梟拚命往林子裡鑽,身後的打鬥聲、呼喊聲越來越遠。
跑出約莫二裡地,宇文梟實在撐不住了,靠在一棵大樹下喘氣。左臂的傷口又崩開了,血滲透了布條。
“柳如煙……百姓巡邏……”宇文梟喃喃自語,臉上第一次露出驚懼之色。
他終於明白郭孝和荀貞的算計了。
那兩位謀士根本不需要調集大軍沿途護衛,他們隻需要發動百姓!在晉州這片土地上,唐王李晨和柳如煙早已深得民心!百姓自發組織起來,比任何軍隊都更可怕——因為你不知道哪個砍柴的、打獵的、種田的,可能就是盯著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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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梟苦笑。
自己還想著在水路、陸路、官道設埋伏,人家早就把整片晉州變成了鐵桶!
全民皆兵,這還怎麼玩?
歇了片刻,宇文梟掙紮著站起來,辨了辨方向,繼續往北走。必須儘快離開晉州,回到京城。
這次失敗,宇文卓肯定不會輕饒,但總比死在晉州強。
而宇文梟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逃竄的這片山林裡,至少還有三支類似的百姓巡邏隊,正在夜色中穿梭。
每一支隊伍都帶著銅鑼、號角,一旦發現可疑人物,立刻就能呼叫支援。
郭孝的“掃蕩”,從來不隻是軍隊的事。
同一時間,晉州南部官道。
一隊約三十人的商隊正在夜色中緩緩北行。
商隊規模不大,七八輛馬車,拉的都是江南的絲綢、茶葉、瓷器。商隊主人是個五十來歲、富態儒雅的老者,穿一身普通綢緞長袍,坐在中間一輛馬車上,不時掀開車簾看看外麵。
正是微服私訪的江南鎮國公,楊素。
楊素是十日前從金陵出發的,隻帶了三十名精銳護衛,扮作商隊,輕裝簡從。
楊素想親眼看看,李晨治下的潛龍和晉州,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一開始,行程很順利。
進入晉州地界後,楊素就發現不一樣了——官道平整寬闊,不少路段還鋪著那種叫“水泥”的東西,馬車走上去又快又穩。
路兩旁農田阡陌縱橫,莊稼長勢極好,完全不像剛經曆過戰亂的樣子。
但越往北走,楊素越覺得不對勁。
第一天晚上,商隊在路邊一處驛站投宿。
驛丞是個精乾的中年漢子,登記時問得特彆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運的什麼貨,多少人,有沒有路引……問完了,還親自帶著兩個驛卒,把每輛馬車都檢查了一遍。
楊素當時還覺得,這驛丞儘職儘責,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