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攝政王府。
秋夜已深,書房裡隻點著一盞孤燈。
宇文卓背著手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漆黑的庭院,背影僵硬如石雕。
書房裡靜得可怕,隻有牆角銅漏滴答作響,每一聲都敲在人心上。
宇文梟跪在書案前三尺處,額頭抵著冰涼的金磚地麵,左臂的傷口隻做了簡單包紮,血水還在緩緩滲出,在青磚上洇開一小片暗紅。
這位暗衛統領衣裳還沒換下,頭發散亂,麵色慘白,跪在那裡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書房裡已經這般死寂了將近半個時辰。
終於,宇文卓緩緩轉過身。燈光映照下,這位攝政王的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眼中血絲密布,額角青筋突突跳動。
“水路失手,”宇文卓開口,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磨過,“二十三個好手,全軍覆沒。宇文梟,你跟本王解釋解釋。”
宇文梟抬起頭,嘴唇顫抖:“末將無能。江南那邊早有防備,水下埋伏的都是精銳,我們的人還沒摸到船,就被……”
“這些本王知道!”
宇文卓猛地一拍書案,震得案上文房四寶都跳了起來,“郭孝和荀貞那兩個老狐狸,豈會不留後手?水路失手,雖然丟人,但還在情理之中!”
宇文卓一步上前,俯身盯著宇文梟,眼中怒火熊熊:
“可你告訴本王,後麵是怎麼回事?!被一幫泥腿子獵戶追著跑?!被幾個拿著獵叉柴刀的鄉野村夫攆得跟喪家犬似的?!宇文梟,你是本王的暗衛統領!是黑鷂軍的將軍!是本王倚重的大將!是宇文家未來的希望!”
每說一句,宇文卓的聲音就提高一分,到最後幾乎是吼出來的:
“你居然被一幫大字不識幾個的泥腿子追著跑!你說,本王還有什麼臉麵?!宇文家還有什麼臉麵?!”
宇文梟渾身劇顫,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你知道什麼罪?你知道本王現在是什麼處境嗎?西征敗了,江淮搞到現在還是一地雞毛,河套折了,朝中柳氏步步緊逼!本王就指望你們能爭口氣,能替本王扳回一城!可你呢?啊?!”
宇文卓越說越怒,抓起案上一方硯台就要砸下去,但終究還是忍住了,重重摔回案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晉州……”宇文卓喘著粗氣,在書房裡來回踱步,“晉州那幫泥腿子,怎麼就那麼聽李晨的話?啊?!柳如煙一個女人,怎麼就能把晉州治理得鐵板一塊?!百姓自發巡邏,自發抓人,自發幫著修路挖渠……這他娘的是什麼邪術?!”
宇文梟伏在地上,顫聲道:“我在晉州那幾日,暗中觀察,發現……發現晉州的百姓,是真的擁戴李晨和柳如煙。不是怕,是真心實意地擁戴。”
“擁戴?”宇文卓停下腳步,眼神陰鷙,“怎麼個擁戴法?”
“百姓說起唐王和柳刺史,眼神裡的敬重裝不出來。”
“他們說,王爺來了之後,減了賦稅,分了田地,修了水利,辦了學堂……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所以他們要保護王爺的婚禮,不能讓宵小破壞。”
宇文卓沉默了。
他走回書案後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扶手,眼神變幻不定。
減賦稅、分田地、修水利、辦學堂……這些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何其難。
朝廷不是沒想過,但層層盤剝,政令到了地方就變樣。
而且做這些事需要錢,需要人,需要冒著得罪世家大族的風險。
李晨一個泥腿子出身,怎麼就做成了?
“民心……”宇文卓喃喃自語,忽然笑了,笑容裡滿是嘲諷,“好一個民心所向。李晨這是要學古之聖王,行王道仁政啊。”
宇文梟不敢接話,隻是伏在地上。
良久,宇文卓擺擺手:“起來吧。這次的事……也不能全怪你。郭孝和荀貞聯手布局,就算本王親自去,也未必討得了好。”
宇文梟如蒙大赦,掙紮著站起來,左臂傷口又是一陣劇痛,讓他眼前發黑。
“去治傷,這次折損的人手,重新招募補充。銀子從內庫支。至於晉州……”
“先放一放。等這場婚禮過了,等李晨和楊素蜜月期過了,咱們再慢慢算賬。”
“是!”宇文梟躬身,踉蹌著退下。
書房裡又隻剩下宇文卓一人。
這位攝政王靠在太師椅上,閉上眼,腦海中卻不斷浮現宇文梟描述的那些場景——百姓自發巡邏,自發抓人,自發幫著做事……
同一夜,皇宮慈寧宮。
偏殿裡燈火通明,卻隻坐著兩個人——太後柳輕眉,和她的兄長、禮部侍郎柳承宗。
兄妹二人對坐飲茶,中間的小幾上攤開著幾封密信。
柳輕眉今日穿了一身家常的月白色常服,發髻鬆鬆挽著,隻插了一支碧玉簪,顯得閒適從容。
柳承宗則是一身深藍色官袍,臉上帶著倦色,顯然是剛下值就被召進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