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三刻,齊家院東廂“聽雨軒”。
院中燈火已熄了大半,隻餘主屋窗欞透出暖黃的光。
秋夜深靜,遠處隱約傳來黑石嶺方向的水流聲,那是新引出的地下水正奔騰不息,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主屋內,楊素素已卸去釵環,換了一身素白寢衣,正坐在窗邊的小榻上看書。
書是白日裡從北大學堂借來的《格物初解》,紙張嶄新,墨跡猶香,上麵畫的杠杆、滑輪示意圖,楊素素看得似懂非懂,卻覺得新鮮有趣。
柳依依在一旁整理妝台,將白日佩戴的珠釵玉簪一一歸入妝奩。
動作輕柔,神色卻有些恍惚,顯然心思不在這頭。
“依依,”楊素素翻過一頁書,頭也不抬,“你今日魂不守舍的,想什麼呢?”
柳依依手一頓,一支碧玉簪差點滑落。
柳依依連忙接住,小心翼翼放好,這才轉身,臉上帶著猶豫:“小姐……依依是在想,王爺昨晚說的那些話……”
楊素素放下書,看向柳依依:“關於你們可以自己選擇出路的話?”
柳依依點頭,咬了咬嘴唇:“小姐,依依知道不該癡心妄想。可王爺說得那樣認真,那樣……讓人信服。依依就在想,若真能像王爺說的那樣,去做教習,去學堂聽課,甚至……甚至……”
“甚至什麼?”楊素素溫聲問。
柳依依臉紅了紅,聲音更輕:“甚至像王爺說的,若與王爺情投意合,也可以……也可以被收房。可依依隻是個丫鬟,怎麼配……”
話音未落,屋外傳來腳步聲。
沉穩,有力,是男人的步伐。
楊素素和柳依依同時抬頭。
門簾被掀起,李晨走了進來。
這位唐王身上還帶著夜風的涼意,深青色常服外罩著一件玄色披風,臉上有些倦色,但眼神依舊清亮。
李晨一進門,就聞到了屋內淡淡的暖香,還有一絲……酒氣。
“夫君回來了。”楊素素起身相迎。
柳依依也連忙行禮:“王爺。”
李晨擺擺手,脫下披風遞給柳依依,走到小榻邊坐下:“還沒睡?在看什麼書?”
楊素素將《格物初解》遞過去:“從北大學堂借的,看著新鮮,卻不大懂。”
李晨接過翻了翻,笑了:“這是蒙學班的教材,給十二三歲孩子看的。你要真想學,明日我讓人送些更深的講義來。或者……直接去學堂旁聽。”
柳依依已端來熱茶和醒酒湯。
醒酒湯是潛龍特有的方子,用葛根、山楂、陳皮熬製,酸甜適口。
李晨接過湯碗,一飲而儘,長舒一口氣:“還是家裡的湯舒服。今晚那‘潛龍醉’後勁不小,楊國公和荀先生都喝高了,郭孝和蘇文送他們回客房了。”
楊素素為李晨斟茶,輕聲問:“夫君也喝了不少吧?要不……早些歇息?”
李晨卻搖頭:“不急。剛在書房處理了幾份急報,腦子清醒得很。再說……”李
“新婚燕爾,總不能冷落了新人。”
楊素素臉一紅,垂下眼簾。
柳依依也低下頭,耳根微熱。
李晨卻忽然看向柳依依:“依依,你剛才在說什麼?我進來時,好像聽到你說‘怎麼配’?”
柳依依渾身一顫,連忙跪下:“王爺恕罪!依依……依依不該癡心妄想!”
李晨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笑了:“起來吧,我沒怪你。你是說……收房的事?”
柳依依不敢起身,伏在地上,聲音發顫:“依依不敢……”
楊素素也輕聲道:“夫君,依依隻是一時胡思亂想,您彆放在心上。”
李晨卻收起笑容,正色道:“依依,你起來。看著我說。”
“依依,我在宴席上說的話,不是客套,不是場麵話。在潛龍,每個人——不論男女,不論出身——隻要有能力,肯努力,就有機會。你想被收房,這沒什麼不對。但你要想清楚,你是真想跟我這個人,還是隻是……想改變命運?”
柳依依抬頭,眼中淚水打轉:“王爺……依依……依依不知道……”
“不知道就慢慢想,但我要告訴你,在潛龍,女子改變命運的路,不止嫁人這一條。”
“你想學算學,可以去北大學堂旁聽。學成了,可以去賬房,去商鋪,甚至……去官府當算吏。柳如煙夫人當年,就是從最底層的小吏做起,一步步做到晉州刺史的。”
柳依依睜大眼睛:“女子……女子真的可以為官?”
“為什麼不能?柳如煙現在是晉州刺史,統管晉州全境政務。閻媚夫人是鎮北州刺史,掌管河套三郡軍政。她們做得不好嗎?”
“好……當然好。晉州百姓都說柳刺史是女青天,河套的牧民也說閻刺史是紅衣菩薩……”
“所以啊,”李晨放下茶盞,“女子為官,在潛龍不稀奇。將來出現更多女刺史,女將軍,女工坊主,女學堂山長……都不稀奇。”
楊素素在一旁靜靜聽著,心中震動。
這些話,李晨在宴席上也說過,但那時是麵對楊素和荀貞,說的是大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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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這私密的新房裡,對著一個陪嫁丫鬟說,更顯真誠,更有分量。
李晨看向柳依依:“依依,你若真想做事,不必急著想嫁人這條路。先去學堂聽課,學本事。等你有本事了,自然會有人看重你——不一定是我,可能是某位夫人,可能是某位官員,也可能是某位商人。到那時,你再選擇,是繼續做事,還是嫁人,或者……兩者兼顧。”
柳依依淚水滑落,不是傷心,是激動:“王爺……依依……依依真的可以嗎?依依隻是個丫鬟,識字也不多……”
“識字不多就學,北大學堂有掃盲班,專門教不識字的人認字。三個月,保證你能看懂簡單文書。半年,能寫能算。一年,就能學更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