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齊家院東廂“聽雨軒”外的小院裡,幾個陪嫁丫鬟正聚在廊下低聲說話。
秋日晨光透過院中那幾棵梧桐樹,灑下一地斑駁光影。
丫鬟們穿著統一的淡粉襦裙,發髻梳得一絲不苟,但此刻臉上神色卻與往日不同——少了些初來乍到的拘謹不安,多了些按捺不住的興奮與躁動。
“聽說了嗎?王爺昨晚在小姐屋裡說的那些話……”
“怎麼沒聽說!依依今早天不亮就起來收拾,說要去北大學堂報名呢!”
“北大學堂……真收女子?還能去旁聽?”
“豈止是旁聽!王爺說了,學成了可以去當教習,當算吏,甚至……當官!”
“當官?!女子當官?這……”
幾個丫鬟麵麵相覷,眼中都有難以置信的光芒。
這些女子,確實不是尋常丫鬟。
江南鎮國公府精挑細選出來的這一百人,有鹽商之女,有織造千金,有通判侄女,最差的也是殷實人家的女兒。
她們都識字,通文墨,有的還精於算學、音律、女紅。
被選為陪嫁丫鬟,雖是家族利益交換,但誰心裡沒有幾分不甘?
誰願意一輩子做個伺候人的奴婢?
可到了潛龍,短短幾日,聽到的、看到的,都顛覆了她們過往十幾年的認知。
平整寬闊的水泥路,轟鳴作響的水力工坊,人人可進的北大學堂,還有……那位在新婚夜清晨就去炸山引水、說著“女子可為官”的唐王。
“柳姐姐,”一個年紀較小的丫鬟拉住柳依依的衣袖,眼中閃著希冀的光,“王爺說的……都是真的嗎?咱們真能……真能自己選出路?”
柳依依今日特意換了身素淨的衣裳,頭發也梳得利落,聞言重重點頭:“真的。王爺親口對我說的。等會兒小姐就帶我去北大學堂報名,我要學算學。”
“可咱們是陪嫁丫鬟啊,”另一個丫鬟遲疑道,“江南那邊……”
“江南是江南,潛龍是潛龍。”
柳依依打斷她的話,語氣堅定,“王爺說了,在這裡,做事講究‘自願’。你想做什麼,就去爭取。王爺還說了,柳如煙夫人當初就是從底層小吏做到刺史的,閻媚夫人現在就是鎮北州刺史。她們能行,咱們為什麼不行?”
幾個丫鬟都沉默了,但眼中光芒越來越亮。
是啊,為什麼不行?
她們在江南時,被教導要安守本分,要以夫為天,要相夫教子。
可那些規矩,那些“本該如此”,到了潛龍這片土地上,似乎都變得……沒那麼理所當然了。
“我要去學醫護!”一個臉蛋圓圓的丫鬟忽然開口,“我娘是穩婆,我從小跟著學了些接生醫術。王爺不是說,北大學堂有醫護科嗎?”
“我想去工匠坊,”另一個手指纖細的丫鬟小聲說,“我爹是木匠,我小時候常看他做活,喜歡那些榫卯結構……”
“我……我想繼續學琴,”一個氣質溫婉的丫鬟低頭,“在江南時,請的琴師總說女子彈琴隻為娛情,不必深究。可王爺這裡,音律也是學問,還能當教習……”
你一言我一語,廊下的氣氛漸漸熱烈起來。
這些江南來的女子,仿佛一夜之間,看到了無數條以前從未想過的路。
而這些話,這些心思,很快通過各種渠道,傳到了暫居客院的楊素耳朵裡。
辰時三刻,客院書房。
楊素與荀貞對坐飲茶。
桌上擺著幾份剛送來的密報,都是關於那一百名陪嫁丫鬟這幾日的動態。
楊素放下茶盞,苦笑搖頭:“文若,你看看。這才幾天?這些丫頭,心思都活絡起來了。”
荀貞拿起一份密報,仔細看了一遍,臉上也露出複雜神色:“國公,這……未必是壞事。”
“不是壞事?”楊素挑眉,“這些人,原本是咱們江南撒向潛龍的種子,是紐帶,是眼線。可現在倒好,一個個想著去學堂,去工坊,去當什麼女吏女官……這還怎麼為江南做事?”
荀貞放下密報,沉吟片刻:“國公,換個角度想。這些女子若真能在潛龍學成本事,做出成績,將來回到江南,是不是更能發揮作用?一個隻會伺候人的丫鬟,和一個懂算學、通格物、甚至當過教習的女子,哪個對江南更有用?”
楊素一怔。
“況且,李晨敢敞開讓她們學,讓她們看,說明什麼?說明潛龍這套東西,不怕人學,不怕人看。或者說……李晨巴不得有人學,有人看,有人把這些東西帶出去。”
楊素若有所思。
正說著,門外傳來郭孝的聲音:“國公,荀先生,可方便進來?”
楊素連忙起身:“奉孝兄請進。”
郭孝推門而入,今日穿了一身便於出行的深灰色勁裝,臉上帶著慣常的微笑:“二位昨夜休息得可好?若是不累,郭某想請二位去看看新修好的水渠支流。今日天氣不錯,正適合踏勘。”
楊素點頭:“好,正想出去走走。”
三人出了客院,騎馬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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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晴空萬裡,陽光溫暖而不灼人。
出了南門,沿著新修的水泥路向西而行,不過三裡,眼前景象便豁然開朗。
那是怎樣一幅畫麵啊!
從黑石嶺方向奔騰而來的新水,在這裡被一道新築的水閘分成十八條支流。
支流寬窄不一,最寬的丈餘,最窄的也有五六尺。
水流清澈,在秋陽下泛著粼粼波光,沿著新挖的溝渠,蜿蜒流向四麵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