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龍城。
秋末的晨霧還未完全散去,齊家院西廂書房內卻已燈火通明。
郭孝與蘇文相對而坐,中間一張紅木圓桌上攤著幾份密報,最上麵那份封皮上寫著“西涼密”三個朱紅小字。
蘇文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眉頭微皺:“奉孝兄,西涼傳來的消息,你看完了?”
郭孝點頭,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那份密報:“看完了。晏殊不愧是‘白狐’,這套《西涼集權強軍策》,堪稱老辣。”
“老辣是老辣,”蘇文放下茶盞,“但未免……太急了點。礦產國有、馬場國有、土地改革、稅製變革……這一套組合拳打下去,西涼那些世家豪強,能甘心?”
“子瞻,你換個角度想——西涼剛經曆統一之戰,董璋威望正盛,軍權在握。此時不動手,等那些世家緩過勁來,再想收權就難了。”
蘇文沉吟:“這個道理我懂。隻是……”
“隻是覺得晏殊這套,和咱們潛龍的做法,完全是兩條路?”郭孝接過話頭。
蘇文點頭:“正是。王爺在潛龍推行的是‘放水養魚’——官府定方向,給支持,具體怎麼乾,讓百姓、讓商人、讓工匠自己想辦法。可西涼這是‘竭澤而漁’——把所有資源都收歸王府,一切由王府說了算。”
郭孝站起身,走到窗前。
晨霧正在散去,潛龍城的輪廓漸漸清晰。街道上已有早起的行人,炊煙從各家各戶升起,交織成一幅生機勃勃的畫卷。
“子瞻,”郭孝背對蘇文,緩緩道,“你知道王爺常說的‘蛋糕理論’嗎?”
蘇文一愣:“蛋糕理論?”
“對,王爺說,治國就像做蛋糕。咱們潛龍的辦法是——先造出一塊蛋糕來,分給大家吃。大家覺得好吃,就問這蛋糕怎麼做的。咱們就告訴那些有能力的人,製作蛋糕的辦法,讓他們也學著做。”
“這樣一來,做蛋糕的人越來越多,蛋糕越做越大,種類也越來越多。到最後,造蛋糕、分蛋糕的工作,都不需要咱們親自動手了。咱們隻需要定好規矩——蛋糕要衛生,要保質保量,要公平買賣——就行了。”
蘇文眼睛亮起來:“所以王爺才允許王杏兒、李翠兒兩位夫人的家人辦水泥工坊,允許民間商人參股釀酒、冶鐵?”
“正是。”郭孝點頭,“王爺這是在培育‘蛋糕師’。等這些蛋糕師成長起來,不僅能滿足潛龍自己的需求,還能把蛋糕賣到江南、賣到西涼、賣到天下各地。到那時,潛龍就是天下最大的‘蛋糕學校’,最大的‘蛋糕市場’。”
“那西涼……”
“西涼的做法正好相反。”郭孝拿起西涼密報,輕輕一抖,“晏殊是這麼想的——西涼自己沒有造蛋糕的能力,或者說不相信民間能造出好蛋糕。所以晏殊選擇去搶那些有蛋糕的人,對他們說:‘這個蛋糕以後我來分。’”
“那些原本有蛋糕的世家豪強,被奪走了蛋糕。那些想吃蛋糕的百姓、士兵,隻能依附王府,因為隻有王府手裡有蛋糕。這樣一來,所有人都被綁在西涼王董璋這艘船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是……把所有人都變成王府的依附者啊。”
“沒錯,晏殊這套,短期內效果會很明顯——資源集中,力量集中,西涼可以快速打造出一支強大的軍隊,可以在突厥、燕王的威脅下站穩腳跟。但長遠看……”
“長遠看,這套模式缺乏內生動力。一切都靠王府推動,一切都等王府分配。一旦王府決策失誤,或者後繼者能力不足,整個西涼就會陷入停滯,甚至崩潰。”
“奉孝兄覺得,西涼這套……能成嗎?”
“短期內能成。董璋有可能是一代梟雄,手腕強硬。晏殊是當世頂尖謀士,算無遺策。兩人配合,推行這套集權政策,三五年內,西涼國力會有顯著提升。軍隊會更精銳,財政會更充裕,對外更有威懾力。”
“但三五年後呢?”
“三五年後……就要看西涼能不能在集權的同時,培育出自己的‘蛋糕師’了。如果隻是一味收權,一味集中,不給民間留活水,不給人才留空間,那西涼就是一潭死水,遲早會臭。”
蘇文歎了口氣:“晏殊那麼聰明的人,會想不到這一點?”
“想到了,但晏殊更清楚西涼的現狀——地廣人稀,強敵環伺,內部不穩。這種時候,必須先集中力量活下去,才有資格談長遠發展。所以晏殊選擇了這條看似粗暴,但最有效的路。”
書房內一時安靜。
晨光透過窗欞灑進來,將兩人的身影投在地上。
許久,蘇文才開口:“奉孝兄,咱們潛龍……不會走這條路吧?”
“王爺不會。王爺要的是森林,不是盆景。森林裡每棵樹都要自己紮根,自己吸收陽光雨露。盆景再精致,也是園丁手中的玩物。”
蘇文點頭,心中安定下來。
作為潛龍內政總管,蘇文太清楚李晨那套“放水養魚”政策帶來的活力——百姓有奔頭,商人有賺頭,工匠有念頭。這種活力,是任何集權政策都無法比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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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郭孝收起密報,“西涼的事,咱們看看就好。董璋和晏殊有他們的路,咱們有咱們的路。隻要西涼不跟咱們為敵,他們怎麼搞,隨他們去。”
蘇文也笑了:“奉孝兄倒是看得開。”
“不是看得開,是相信王爺那套。”
郭孝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子瞻,潛龍這邊的大事,處理得差不多了吧?”
蘇文點頭:“秋收已畢,糧倉充盈。黑石嶺水渠全部貫通,五萬畝新田開始冬耕。通蜀橋通車,蜀地商路已通。晉州政務,柳如煙夫人打理得井井有條。家裡……”
“家裡有楚玉王妃坐鎮,諸位夫人各司其職,應該沒問題。”
“那就好。”郭孝走到門邊,拿起掛在牆上的鬥篷,“咱們該去北邊看看了。”
“奉孝兄是說……”
“鎮北城。”郭孝披上鬥篷,動作利落,“閻媚夫人在河套經營快大半年了,把河套三郡、紅河穀、居庸關幾處地方整合得怎麼樣?新城建設到了哪一步?咱們得去看看。”
蘇文眼睛一亮:“確實該去!閻媚夫人那邊傳回來的消息,都是報喜不報憂。具體情況如何,還得親眼看看。”
兩人走出書房。
晨霧已散儘,秋日陽光灑滿庭院。
楚玉正在院中指揮丫鬟們晾曬冬衣,見郭孝和蘇文出來,停下手中的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