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北疆的寒意,灑在刺史府前廳的青石地麵上。
廳內炭火正旺,郭孝、蘇文與閻媚圍坐在輿圖前,一夜的深談讓幾人眼中都帶著血絲,但精神依舊亢奮。
“所以這條‘鎮北道’,”郭孝手指劃過輿圖上那條從鎮北城蜿蜒向南、連接青山鎮直至潛龍城的虛線,“現在還隻是圖紙?”
閻媚點頭,臉上閃過一絲無奈:“奉孝先生說得對。鎮北城現在隻是個框架,城牆、官衙、民居這些最基礎的剛建起來。那條規劃中連通三地的官道,確實還停留在圖紙上。”
蘇文俯身細看輿圖標注的距離:“從鎮北城到青山鎮到潛龍城,總長五百三十裡。這個工程量……可不比通蜀路小。”
“更大。”閻媚直言不諱,“北疆地形雖然不如蜀地險峻,但氣候更惡劣。十月開始下雪,來年四月才能化凍,一年裡適合施工的時間不到六個月。而且——”
閻媚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而且缺人。河套三郡總人口不到十萬,能抽調的壯勞力已經全用在城建上了。修路需要的人手,至少還得兩萬。”
郭孝沉吟:“從潛龍調人過來?”
閻媚搖頭,“從潛龍到鎮北城,走現在的土路要七八天。調兩萬人過來,光路上的糧草消耗就是天文數字。況且潛龍那邊也在大搞建設,通蜀路蜀地段、黑石嶺水渠擴建、北大學堂二期工程……哪一處不缺人?”
廳內一時沉默。
炭火劈啪作響,映照在三人凝重的臉上。
許久,蘇文開口:“閻刺史,除了人力,還有其他困難嗎?”
“有。”閻媚起身,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戶。
寒風灌入,吹動了輿圖邊緣,“材料。修水泥路需要的水泥、沙子、碎石,北疆都不缺。但鋼筋——賀蘭山的鐵礦才剛開采,冶鐵坊產能有限,產出的鐵要先保證軍械和農具。修路用的鋼筋,至少一半得從潛龍運來。”
郭孝眉頭緊鎖:“這又是一個運輸難題。”
“正是。”閻媚關窗走回,“所以我才說,鎮北道現在還隻是圖紙。真要動工,得等兩件事——第一,賀蘭山冶鐵坊擴大產能。第二,從潛龍到鎮北城的臨時道路先修通一段,能保證材料運輸。”
蘇文忽然想起什麼,指向輿圖上賀蘭山西側的一片區域:“閻刺史,我記得賀蘭山有一麵屬於西涼?”
閻媚神色一凜:“子瞻先生提醒得好。賀蘭山是東西走向,北坡在咱們河套境內,南坡確實屬於西涼。西涼人也在那裡挖鐵礦,建了三個礦點。”
郭孝抬眼:“雙方有過衝突嗎?”
“暫時沒有,但摩擦難免。上個月,咱們的采礦隊往南多挖了三十丈,西涼的監工就找過來了。還好鐵弓將軍處理得當,賠了些糧食布匹,把礦界重新劃清,事情才算平息。”
閻媚坐下來,語氣嚴肅:“奉孝先生,子瞻先生,這事我得提醒兩位——西涼現在推行那套集權政策,對礦產看得極重。賀蘭山的鐵礦,咱們和西涼各占一半。將來咱們擴大開采,西涼那邊肯定會盯著。處理不好,就是邊境糾紛。”
郭孝點頭:“閻刺史考慮得周全。這事我回去後會稟報王爺,讓王爺在西涼那邊打個招呼。晏殊是明白人,應該知道邊界礦產的事,合作比對抗強。”
蘇文補充:“不過咱們也得守規矩。該是哪邊的礦,就在哪邊挖。越界的事,一次都不能有。邊境無小事,一粒火星都可能燎原。”
閻媚鄭重道:“兩位先生放心,閻媚明白輕重。已經嚴令采礦隊,以界碑為限,絕不準越界。巡查的騎兵也增加了頻次,防止西涼那邊越界。”
話題從道路建設轉到邊境安全,廳內氣氛更加凝重。
郭孝看著輿圖上那條虛線道:“閻刺史,鎮北道的事,急不來。我的建議是——今年冬季,先把鎮北城到青山鎮這段路線勘測完,把路基平整出來。來年開春,集中力量修。等這段通了,材料運輸問題解決一半,再修剩下的。
“奉孝先生這個分步走的法子好!壓力小得多。”
蘇文也讚同:“而且可以先修土路,保證通行。等以後有條件了,再鋪水泥。王爺常說,做事要分清‘救急’和‘騰飛’。鎮北道現在屬於‘騰飛’項目,不能為了它耽誤‘救急’的城建和邊防。”
又討論了一個時辰,將鎮北城未來一年的建設規劃基本敲定。
閻媚叫來書記官,將要點一一記錄。
等書記官退下,郭孝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閻刺史,鎮北城的情況,我們大致了解了。今日再去城裡轉轉,看看實際建設。明日我們就啟程回潛龍。”
閻媚連忙道:“兩位先生不多住幾日?北疆雖然荒涼,但也有幾處景致……”
郭孝笑著擺手:“閻刺史的好意心領了。但潛龍那邊還有一堆事等著。王爺去了蜀地,楚玉王妃雖然能乾,但我們也不能離開太久。”
提到李晨,閻媚眼中閃過關切:“王爺去蜀地……一路可還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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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文道:“算算日子,應該已經過了潛龍段,進入蜀地了。蜀地那段路不好走,但王爺身邊有趙鐵蘭和二十名親衛,安全應該無虞。”
閻媚點頭,不再多問。
同一時間,蜀地。
李晨勒住馬,望著眼前崎嶇的山路,眉頭微皺。
通蜀路潛龍段那平整寬闊的水泥路,在這裡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坑窪不平的土路,路麵寬窄不一,最窄處僅容一車通過。
路兩旁是陡峭的山崖,嶙峋的岩石裸露在外,偶爾有碎石滾落。
趙鐵蘭策馬上前,與李晨並轡而立:“王爺,前麵就是蜀地段了。從這裡到閬中城,還有四百裡。”
李晨點頭,目光掃過路麵上的車轍印。
印痕深深淺淺,顯然有不少重車經過,但路麵狀況極差,有些地方的車轍深達半尺,積著渾濁的泥水。
“這段路,誰負責修?”李晨問。
趙鐵蘭從懷中取出一份輿圖,展開指著上麵標注的段落:“通蜀路蜀地段分兩段。從邊界到落雁峽到閬中城這二百裡,是東川王負責的,地形最險,大部分是山路。從江陽到閬中城這二百裡,是南平王劉珩負責的,這段平地多些,相對好修。”
李晨看著輿圖:“那現在修得怎麼樣?”
“東川王這段,因為山勢太陡,修了快兩年,才修通一半。南平王那段……根本沒動工。”
“沒動工?”李晨挑眉,“為什麼?”
“材料運不過去。”趙鐵蘭指著輿圖上的落雁峽,“這裡是咽喉要道,東川王這段沒修通,從潛龍運來的水泥、鋼筋、工具,就卡在這裡過不去。南平王那邊倒是想修,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李晨沉默了。
這個問題,他早該想到的。
通蜀路是個整體工程,任何一段卡殼,整個路就通不了。
東川王劉琰那邊,因為地形和蜀地內部的政治考量,進度緩慢可以理解。但南平王劉珩那邊……
“劉珩是不是覺得,路修通了,得益最大的是東川,所以不太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