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下午,時間仿佛被這枯燥到令人發瘋、皮肉不斷承受藤條“親吻”的“立正”、“稍息”、“原地踏步”無限拉長、凝固,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滾燙的刀尖上艱難爬行。
當夕陽那吝嗇的、帶著疲憊意味的暗金色餘暉,終於肯施舍般給這片飽受蹂躪的校場染上一層虛幻的溫暖時,陳什長那如同救世主赦免般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
“解散!一刻鐘後,列隊去飯堂!”
這聲音如同天籟,瞬間抽掉了所有新兵體內最後一絲強撐著的力氣。
人群如同被戳破了的氣囊,瞬間癱軟下來,先前勉強維持的隊列瞬間崩潰。
揉捏著幾乎失去知覺肩膀的、用力捶打仿佛灌了鉛般沉重雙腿的、齜牙咧嘴倒吸著冷氣觸碰身上紅腫鞭痕的、更有甚者直接不管不顧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眼神空洞望天的……
校場上頓時響起一片混雜著痛苦呻吟和如釋重負歎息的交響曲,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疲憊與劫後餘生的氣息。
阮小七一屁股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夯土地麵上,激起一小團渾濁的塵土。
他顧不上滿身的狼狽和沾滿泥土的軍服,齜牙咧嘴地用手掌小心翼翼揉搓著被藤條抽得又紅又腫、高高隆起、輕輕一碰就傳來鑽心疼痛的小腿肚子,嘴裡不受控製地“嘶嘶”抽著冷氣,試圖緩解那火辣辣的灼痛感。
“額滴個親娘啊…”他發出一聲帶著哭腔的呻吟,聲音因一下午的嘶喊和疲憊而變得異常沙啞。
“這他娘的比在水裡跟那條三百多斤、凶悍無比的狗魚精鬥上一天一夜還累人!還折磨人!…”
他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像被拆散後又胡亂塞了回去,沒有一處不酸,不痛,不麻。
“這哪是站樁子練力氣,分明是閻王爺派來收命的酷刑!骨頭都他娘的站酥了!感覺風一吹就能散架!”
他抱怨著,卻連揮舞手臂表達憤怒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阮小五也在一旁用力活動著酸脹欲裂、仿佛鏽住的脖頸,感覺每一節脊椎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抗議聲,他苦笑著搖頭,臉上寫滿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這梁山的飯,果然不是白吃的…這規矩,比‘混江蛟’李貴那缺斤短兩的秤砣還沉,壓得人喘不過氣,忒大!忒要命!”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輕輕按壓著自己被粗糙褲縫反複摩擦、已經破皮滲血、火辣辣疼的手背,倒吸著涼氣。
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二哥。
阮小二沉默地站在一旁,如同一尊經曆過風雨侵蝕卻未曾倒塌的石像,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立刻放鬆癱軟。
他緩緩抬起自己那雙布滿厚厚老繭和無數舊傷、記錄著多年水上生涯的粗糙大手,借著夕陽殘存的光線,仔細看著掌心因為長時間死命緊貼粗糙如砂紙的褲縫,而被硬生生摩擦出的深紅色、幾乎要滲出血絲的醒目印痕,那火辣辣的刺痛感依舊清晰。
他又低下頭,目光複雜地審視著身上這套束縛、摩擦了他一整天、幾乎讓他感到窒息、此刻已被汗水反複浸透又焐乾、結出一圈圈不規則白色鹽漬、還沾滿了灰塵與泥土的皂色軍服。
它粗糙、僵硬,無情地摩擦著皮膚上每一道舊日疤痕,帶來持續不斷的麻癢與刺痛,提醒著他付出的代價。但它也異常結實、挺括,代表著一種全新的、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秩序,與石碣村那雖自由卻朝不保夕、受人欺淩的過去,形成了尖銳的對比,仿佛是一道強行劃下的分界線。
他緩緩地、深深地吐出一口帶著鐵鏽味的濁氣,胸膛劇烈地起伏了一下,仿佛要將這一下午積累的所有憋悶、痛苦、掙紮、以及那一點點被強行壓製下去的不馴與野性,都隨著這口氣徹底排出體外。
眼中那份對梁山、對嶄新生活的熾熱希望與渴望並未因此而熄滅,隻是此刻,被蒙上了一層厚重而冰冷的、對“規矩”二字最直觀、最深刻的認知與不得不有的敬畏。
他彎下腰,伸出那雙同樣疲憊不堪、肌肉酸痛,但依舊沉穩有力的手臂,一把將癱在地上、如同爛泥般的阮小七撈了起來。
“起來,小七。”他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喉嚨乾澀,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如同磐石。
“路還長著,這才隻是開始。去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繼續熬下去,才有勁兒……學會這該死的規矩。”
一刻鐘後,三人拖著仿佛被徹底拆散、又被人草草重新組裝起來的身體,渾身上下每一處關節都在發出痛苦的尖叫與抗議,肌肉酸痛僵硬得如同木頭,腳步虛浮踉蹌,一瘸一拐地隨著依舊歪歪扭扭、毫無章法的隊列,緩慢地挪向飯堂的方向。
夕陽那暗金色的餘暉,將他們蹣跚而沉默的身影拉得老長,投射在坑窪不平的地麵上,如同三具正在艱難移動的、寫滿疲憊與掙紮的雕像。
飯堂是一個巨大的、由粗糙原木和厚實茅草搭建起來的簡易棚子,看起來簡陋不堪,卻在此刻充滿了某種喧囂而原始的活力。還未真正走近,一股極其霸道、濃鬱到幾乎化不開、具有實質衝擊力的香氣,便如同洶湧的浪潮般撲麵而來,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撞進了所有人疲憊而麻木的鼻腔!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這香氣是如此鮮明、如此猛烈、如此誘人,瞬間以摧枯拉朽之勢,粗暴地衝散了緊緊附著在他們身上的、那混合著汗水的酸臭、泥土的腥氣以及訓練留下的所有苦楚與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