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裡光線昏暗,空氣中漂浮著老舊木材和消毒水混合的、獨屬於機關大樓的味道。
錢衛國,綜合二科的科長,蘇晨的頂頭上司,此刻就站在他麵前,相距不過半步。
兩人肩膀相撞的觸感還未完全消散,那一下輕微的震動,卻在蘇晨的心裡掀起了滔天巨浪。
錢科長臉上的表情,是一種蘇晨從未見過的複雜混合體。平日裡那種掛在臉上,仿佛與五官融為一體的溫吞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來不及掩飾的錯愕,錯愕中又夾雜著一絲被撞破秘密的慌亂,以及一絲強作鎮定的凝重。
他的眉頭不再是舒展的,而是微微鎖著,像是在思考什麼棘手的問題。那雙總是眯起來,顯得與世無爭的眼睛,此刻也睜大了些,眼神裡閃爍著不定的光。
“小蘇?你怎麼來這兒了?”
錢衛國先開了口,聲音比平時要乾澀一些,他試圖擠出一個熟悉的笑容,但嘴角肌肉的牽動顯得有些僵硬。
蘇晨的大腦在這一瞬間,已經完成了數萬次運算。
他看到了什麼?他看到了一個“老好人”麵具的碎裂。
【言靈反轉係統】的視野中,錢衛國頭頂的氣運,正發生著一種詭異而劇烈的變化。
原本那團穩定、厚重、如同濕潤泥土般的渾濁氣運,是他“分解者”身份的完美偽裝。這團氣運擅長緩衝、稀釋、和稀泥,將一切尖銳的矛盾都消弭於無形。
可就在剛才,在他從陳副部長辦公室裡走出來的那一刻,尤其是在看到蘇晨之後,這團渾濁的泥土色氣運內部,竟像燒紅的鐵絲烙入牛油一般,滋啦一聲,滲透出幾縷極其隱蔽、卻又異常純粹的藍色光絲。
那藍色,冷靜、深邃,帶著金屬般的質感和秩序感。
蘇晨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縮了一下。
他認得這種藍色。就在一個小時前,他在發改委張主任的身上,看到過幾乎一模一樣的氣運色彩。而根據李月剛才的“示好陷阱”,組織部的陳副部長,正是這“藍色”派係的核心成員之一。
真相,在這一刻,不言自明。
錢衛國,這個在科室裡端著紫砂茶杯,從不站隊,從不表態,對誰都一團和氣,仿佛已經提前進入退休狀態的老科長,根本不是什麼中立的“分解者”。
他是一枚“棋子”。
一枚偽裝成泥土,深埋在綜合二科這個權力神經末梢的、屬於“藍色”派係的、極其重要的“暗棋”!
綜合二科是什麼地方?是市委辦信息流轉的樞紐之一。周鴻途這位大秘身邊最核心的陣地。在這裡安插一枚如此善於偽裝的棋子,其用意不言而喻。
蘇晨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被調來市委辦,周鴻途將他安排在錢衛國手下,這位秘書長是否知道錢衛國的真實身份?他是想用自己這條“鯰魚”,來攪動這潭看似平靜的渾水嗎?
無數的念頭在電光石火間閃過,但蘇晨的臉上,卻適時地浮現出一個標準的、屬於新人的表情——驚訝中帶著恭敬,以及一絲在領導麵前不知所措的局促。
“錢科長,您也在這兒?”他像是才反應過來,身體下意識地站直了一些,微微欠身,姿態放得極低。
這個反應,完全符合一個剛到市委辦,偶遇自己直屬領導出現在另一位大領導辦公室門口時的正常表現。
錢衛國的神情稍稍鬆弛了一些,蘇晨的“正常”反應,讓他緊繃的神經得到了一點緩衝。他點了點頭,語氣也恢複了幾分平日裡的溫和:“嗯,過來跟陳部長彙報點工作。你呢?來組織部有事?”
來了。
蘇晨知道,這是對方的試探。他必須給出一個天衣無縫的解釋。
他臉上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赧然,撓了撓頭,像個做錯了事又想努力表現的學生。
“是這樣的,錢科長。剛才李科長跟我說,組織部的陳副部長上午打過電話,想看我的檔案。我……我這剛來,什麼都還不懂,怕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給您和周秘書長丟臉。所以就想著,是不是應該主動過來,跟陳部長彙報一下我的思想情況……”
他把剛才對付李月的那套話,原封不動地搬了出來。每一個字,都透著一股濃濃的“書呆子氣”和“規則至上”的軸勁。他甚至刻意加重了“主動過來”、“彙報思想”這幾個詞的語氣,讓自己的形象,更貼近一個剛出校門、對機關規矩一知半解、隻知道要“積極表現”的愣頭青。
這番話,如同一顆精心計算好角度的石子,精準地投進了錢衛國的心湖。
錢衛國聽完,整個人都愣住了,他看著蘇晨,眼神裡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古怪。
主動來組織部彙報思想?
這是什麼天方夜譚?
他混跡官場幾十年,見過削尖了腦袋往上爬的,見過謹小慎微如履薄冰的,見過恃才傲物四處碰壁的,卻從沒見過這種……把客套當真理,把規矩當聖旨的“奇行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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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彆人這麼說,錢衛國百分之百會認為對方是在演戲,是在跟他耍心眼。
可說這話的是蘇晨。
一個昨天剛來,就把辦公室打掃得一塵不染,把所有人的水杯都續滿,甚至連窗台那盆快死的吊蘭都給伺候得精神了幾分的年輕人。
一個被周鴻途親自帶來,卻甘願做著最基礎、最瑣碎雜務的年輕人。
最重要的是,蘇晨此刻臉上的表情,太真誠了。那雙眼睛清澈見底,裡麵寫滿了對“規矩”的敬畏,和對“領導”的尊重,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