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天,宏盛大廈的保安們,逐漸習慣了一個特殊的存在。
每天早上八點,那個穿著洗得發白襯衫的年輕人會準時出現在馬路對麵的蘭州拉麵館,點一碗最便宜的素麵。吃完後,他也不走,就要一杯免費的麵湯,然後從帆布包裡掏出一本厚厚的政策書,一看就是一上午。
下午,他會換到旁邊的奶茶店,買一杯最便宜的檸檬水,繼續看書,直到傍晚。
他的目光,總是不經意地,又似乎是執著地,投向宏盛大廈的門口。
保安們對他的態度,也經曆了一個完整的心路曆程。
第一天,是警惕和戒備。“頭兒,那小子又來了,要不要過去警告一下?”
第二天,是鄙夷和不屑。“讓他看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多看兩眼還能懷孕不成?”
第三天,已經變成了一種帶著優越感的同情。
“這小子,還挺有毅力。”一個保安磕著瓜子,對講機都懶得拿了。
“毅力有屁用,錢總的脾氣你不知道?越是死纏爛打,他越煩。我賭一包煙,他一個星期之內肯定滾蛋。”另一個保安打了個哈欠,眼神裡滿是乏味。
他們不知道,這三天,陸遠看似在“蹲守”,實則在“表演”。他用這種最笨拙的方式,把自己從一個“潛在威脅”,變成了一個“無害的背景板”,一個笑料,一個可以被徹底無視的存在。
而獵人,最需要的就是被獵物無視。
第四天清晨,天剛蒙蒙亮。
陸遠沒有再去那家拉麵館。他起了個大早,仔仔細細地洗了頭,刮了胡子,依舊是那身白襯衫和西褲,但整個人顯得清爽利落。
他沒有去宏盛大廈,而是徑直走向了它對麵的那家“靜心茶館”。
茶館是老派的裝修,一進去就是一股淡淡的茶香和檀香味,古色古香的木質桌椅,牆上掛著幾幅意境悠遠的山水畫。與對麵那座冰冷的鋼鐵巨獸相比,這裡仿佛是另一個時空。
陸遠選了一個靠窗,但又不顯眼的位置。他沒有點茶,而是對老板說:“老板,借您這兒的棋盤用一下,我自己跟自己下盤棋。”
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見他不像來搗亂的,便笑著從櫃台下抱出一個古樸的棋盤和兩罐雲子,放在他桌上。
陸遠道了聲謝,便開始凝神對弈。
黑子,白子,在他手中交替落下。他的姿態專注而沉靜,仿佛整個世界都隻剩下眼前這方寸之間的黑白縱橫,對周圍的一切都充耳不聞。
早上七點三十分,分秒不差。
茶館的門被推開,一個穿著一身寬鬆練功服,麵容清臒,眼神銳利如鷹的男人走了進來。他看上去六十歲上下,但步履穩健,身上有種久居上位的沉穩氣場。
正是宏盛集團的董事長,錢宏盛。
他像往常一樣,跟老板點了點頭,徑直走向自己常坐的那個雅座。可剛走兩步,他的腳步卻猛地一頓。
他的目光,被窗邊那個獨自下棋的年輕人吸引了。
錢宏盛本人就是個資深棋迷,棋癮極大,但到了他這個位置,想找個旗鼓相當的對手不容易,更難的是找一個純粹的棋友。酒桌上、生意場上那些主動要陪他“殺兩盤”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在變著法子拍馬屁,棋下得臭不說,輸贏都透著一股令人作嘔的算計。
可眼前這個年輕人不一樣。
他獨自一人,左右互搏,神情專注到了忘我的地步。他的棋路,沉穩中透著刁鑽,布局看似平淡無奇,實則暗藏殺機。錢宏盛隻看了幾眼,就斷定,這是個真正的高手。
更有趣的是,這個年輕人,他有點眼熟。
錢宏盛想起來了,這不就是前幾天被保安攔在公司門口,又被劉銘那小子當眾羞辱的那個鄉鎮乾部嗎?
他居然沒走?而且在這裡下棋?
錢宏盛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事情,變得有意思了。
他沒有去自己的雅座,而是端著老板剛泡好的龍井,走到了陸遠的桌前,輕輕坐下。
陸遠仿佛被驚擾了一般,從棋局中抬起頭,看到麵前的錢宏盛,眼神裡先是閃過一絲茫然,隨即化為一種見到陌生人的局促和禮貌。
“您……有事嗎?”他的表演恰到好處,既沒有表現出認識對方的驚喜,也沒有流露出被冒犯的不快。
“小兄弟,棋下得不錯。”錢宏盛呷了一口茶,目光落在棋盤上,“自己跟自己下,不覺得無趣嗎?”
“習慣了。”陸遠靦腆地笑了笑,“找不到對手,隻能自己跟自己較勁。”
這句話,像一顆石子,精準地投進了錢宏盛的心湖。
“哦?”錢宏盛放下了茶杯,興致更濃了,“如果不嫌棄我這個老頭子棋藝生疏,陪我來一盤,如何?”
陸遠臉上立刻顯出受寵若驚的神色,連連擺手:“不敢不敢,我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哪能跟您下。我就是瞎琢磨,瞎琢磨。”
他越是推辭,錢宏盛就越是覺得他深藏不露。這是真正棋手才有的謙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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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贏無妨,隻求對弈之樂。”錢宏盛親自上手,將棋盤上的棋子收回罐中,“來吧,讓我見識見識。”
話說到這份上,陸遠再推辭就顯得虛偽了。他“猶豫”了片刻,才點了點頭:“那……那晚輩就獻醜了。”
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在小小的棋盤上,悄然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