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夜的月光比往夜更涼。
楚風從冷汗裡掙出來時,後背的t恤黏在床單上,像塊浸了水的破布。
他抓過床頭櫃上的水杯猛灌,玻璃壁上的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淌,涼意順著胳膊爬進心臟——那裡正壓著塊冰,不,是塊鐵。
他掀開睡衣。
皮膚下泛著青灰的紋路,像樹根般從心口蔓延至鎖骨,最中心的位置浮著幾個扭曲的符號,像被火烤化的青銅字。
“又夢到了?”
蘇月璃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她抱著一台便攜式核磁共振儀,發梢還沾著實驗室的消毒水味。
楚風沒回頭也知道,她眼下的烏青比昨晚更深——這七天她幾乎住在醫院放射科,把能調的設備都搬來了。
“祭壇,太和殿的龍椅變成了火盆。”楚風啞著嗓子,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床頭木框,“我穿著星紋長袍,往火裡扔人。那些人哭著喊我‘大人’,可我能看見他們的臉……是秦嶺村的老婦人,是北邙山撿瓷片的小孩,是上周在粥鋪喝粥的流浪漢。”他突然頓住,喉結滾動兩下,“最清楚的是個穿紅棉襖的小姑娘,我記得她三天前還在我粥鋪裡舔碗底的糖渣。”
蘇月璃把儀器推過來時,金屬輪子在地板上發出刺響。
她沒說話,隻是扯過楚風的手腕按在檢測板上。
顯示屏亮起的瞬間,兩人同時屏住呼吸——心臟輪廓的陰影裡,那塊鐵牌的影像比昨日更清晰了,邊緣泛著冷冽的藍光,像把插在血肉裡的匕首。
“物理檢測顯示沒有實體。”蘇月璃的指甲掐進掌心,“但核磁共振能捕捉到它的磁場,和歸墟古墓裡十三智者的殘識頻率……完全一致。”
窗外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阿蠻抱著一本漆皮脫落的古書擠進來,發梢還滴著苗寨的晨露。
他把書拍在茶幾上時,泛黃的紙頁簌簌往下掉:“蠱典裡翻到的。”他指腹劃過某頁圖騰,那是條首尾相銜的蛇,蛇身纏著鎖鏈,“命契烙印,用活人的執念當墨,刻在識海最深處。”他抬頭時,眼底的血絲像蛛網,“它不控製你動手,它讓你覺得……你動手是對的。”
“就像夢裡那些人喊我‘大人’?”楚風摸向心口的青紋,觸感像冰渣子紮進皮膚。
“更毒。”阿蠻的喉結動了動,“當你越堅信自己在救人,它越會讓你覺得,那些被你‘救’的人其實在求你殺了他們。”
客廳裡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三人轉頭,見雪狼單膝跪在地毯上,左臂劃開的傷口還在滲血。
他麵前的地板上,原本該是守護陣的血痕扭曲成了一行字:弑父者,終為人父。
“沒用。”雪狼扯過旁邊的毛巾按在傷口上,血立刻洇透了粗布,“這東西……在腦子裡。”
楚風忽然笑了。
他笑的時候,眼角的淚混著冷汗往下淌:“他們怕了。”他踉蹌著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怕我真的能撕開他們織的繭,所以要我自己當新的繭。”他轉身時,睡衣下擺掃過茶幾,那本蠱典“啪”地合上,恰好蓋住命契圖騰。
“你去哪?”蘇月璃抓住他的手腕。
“玉泉山。”楚風低頭看她,眼裡燒著一團極靜的火,“我要試試,什麼叫真正的‘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