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璃的手指懸在觸摸板上方,瞳孔倒映著屏幕上那一行行枯燥的宋體字。
沒有任何寒暄,沒有落款,附件文檔名為《夜爐社19641986在職人員補錄名單.doc》。
這是一個不僅需要知情權,更需要考古級耐心的文件名。
她點開文檔。
十七個名字。
每一個名字後麵都跟著精確到月份的入職與離職時間,備注欄裡甚至寫著“因公致殘,聽力三級受損”或者“調任鍋爐房,次年病故”這樣的細節。
“這東西不是網上能扒到的。”蘇月璃迅速敲擊鍵盤,調出源文件屬性,“也不是黑客手段。這是手打的,純人工錄入,甚至還有錯彆字把‘閥門’打成了‘法門’。”
三分鐘後,ip地址鎖定。
市圖書館二樓,公共電子閱覽室,04號終端。
使用者登記名:周工。備注:退休返聘資料員。
隔天下午,市圖書館的地方誌閱覽區彌漫著一股陳舊紙張發酵的酸味。
楚風坐在斜對角的書桌後,假裝翻閱一本《本市水利誌》,餘光卻鎖死在那個佝僂的背影上。
老人穿著洗得發白的藍灰色中山裝,袖口磨出了毛邊。
他趴在桌上,手裡攥著一支筆帽裂開的鋼筆,正對著一份發黃的市政年報,一筆一劃地往自帶的筆記本上抄寫。
那動作不像是在抄資料,像是在刻碑。
周工的手邊立著一個老式相框,照片黑白泛黃。
背景是上世紀七十年代的熱力站控製室,管道縱橫。
前排蹲著個年輕技工,手裡提著管鉗,笑得一臉燦爛,胸前的工牌模糊可見“周建國”三個字。
楚風微微眯起眼,瞳孔深處閃過一抹幽光。
世界在他眼中褪去色彩,唯獨那張照片周圍,縈繞著一團深藍色的渾濁霧氣。
那不是煞氣,也不是怨念,而是一種濃稠得化不開的愧疚。
這團氣機並不屬於照片裡那個年輕人,而是源源不斷地從正在抄寫的老人身上溢出,那是幾十年的自我折磨凝結成的精神枷鎖。
“他不是周建國。”楚風壓低聲音,對耳機那頭的蘇月璃說,“他是周建國的債主,或者是背債人。”
阿蠻從書架另一側走出來。
他今天沒穿那身惹眼的民族服飾,換了件普通的黑色衛衣。
經過周工桌邊時,他看似無意地手一滑,一本自製的牛皮紙筆記本“啪”地掉在老人腳邊。
本子攤開著,剛好露出那一頁手繪的圖解——苗疆“名契歸魂”。
周工被驚動,彎腰撿起本子。
他的視線在那頁圖畫上停留了整整五秒,原本渾濁的老眼突然亮了一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
他顫巍巍地把本子遞還給阿蠻,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