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居村口那間四麵漏風的獵屋,雖得以暫時避開山林瘴氣與露宿之苦,讓疲憊不堪的團隊獲得了寶貴的喘息之機,但眾人心頭那根弦卻始終緊繃,未曾有片刻放鬆。這遺世山村處處透著古怪,村民的眼神混雜著警惕與一種近乎原始的排外,那村中央的詭異圖騰更如同陰影般壓在心頭。次日清晨,天光微熹,山穀中彌漫著清冷的霧氣,村民大多已前往梯田勞作,村落顯得安靜了許多。
夏侯琢提議在村落周邊有限度地查探一番,一是熟悉環境,評估潛在的危險與撤離路線,二是看看能否發現更多關於此地的線索。徐逸風傷勢未愈,強行活動恐牽動內息,便留在屋內靜養調息,由蔡若兮在一旁悉心照料。趙莽、夏侯琢、陳文以及那個總是沉默跟隨、仿佛隱形人般的小栓子,四人便悄然離開了獵屋,沿著屋旁那條清澈歡快的山溪,小心翼翼地向上遊方向走去。
溪流兩岸林木依舊茂密,但相比之前的瘴癘密林,空氣清新了許多,帶著泥土和草木的濕潤氣息。陽光透過稀疏的樹冠,投下斑駁的光斑。趙莽一馬當先,他那魁梧的身軀在灌木叢中開道,粗壯的手臂輕易撥開糾纏的藤蔓。夏侯琢緊隨其後,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四周,不放過任何異常的地形或痕跡。陳文則顯得有些吃力,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後麵,眼鏡片上很快又蒙上了水汽,但他努力跟上,學者的本能讓他對這片未知的土地充滿了探究欲。小栓子依舊落在最後,低著頭,步伐看似踉蹌,卻總能恰到好處地避開濕滑的苔石和橫生的枝杈。
離村落約莫一裡多地,地勢逐漸抬升,溪流在此處拐了一個急彎,形成一處相對隱蔽的、背陰的山坳。山坳裡植被格外茂盛,巨大的蕨類植物伸展著羽狀葉片,幾乎將地麵完全覆蓋。
走在最前的趙莽忽然停下腳步,他粗壯的眉毛擰在一起,側耳傾聽片刻,又用鼻子嗅了嗅空氣,隨即伸出那隻布滿老繭和劃痕的大手,撥開一叢足有半人高的巨大蕨類植物,壓低聲音,帶著一絲發現獵物的警覺道:“這裡有石頭,砌得很齊整,不像是天然的,倒像是……人為的台子。”
眾人聞言,立刻湊上前。撥開層層疊疊的植物,眼前的景象讓見多識廣的夏侯琢和好奇心旺盛的陳文都微微吃了一驚。
那是一個由巨大青石壘砌而成的圓形平台,約莫丈許見方,高出地麵三尺有餘。石料顯然經過粗略打磨,但邊角仍保留著天然的粗獷,表麵覆蓋著厚厚一層墨綠色的苔蘚,許多地方已經發黑,呈現出深度風化的痕跡,仿佛經曆了無數歲月的洗禮。平台邊緣,隱約可見一些雕刻的紋路,早已被風雨侵蝕得模糊難辨,隻能看出其風格古拙、狂放,線條簡練而充滿力量感,與中原常見的祭壇、廟宇那種繁複、規整的形製迥然不同,透著一股源自蠻荒時代的蒼涼與神秘氣息。
最引人注目的,是祭壇的中央。那裡並非平整的石麵,而是向內凹陷下去,形成一個不規則的、碗口大小的淺坑。淺坑的邊緣異常光滑,甚至泛著一種類似玉石般溫潤的微光,與周圍粗糙風化的石質形成鮮明對比,仿佛被某種特定形狀的物體長期摩挲、放置,或者……承接了某種難以想象的能量衝刷所致。夏侯琢心中猛地一動,這凹陷的輪廓、那不規則中又帶著某種獨特韻律的弧度……竟與徐逸風貼身收藏、從不輕易示人的那塊神秘黑石,有著驚人的、放大了數倍的相似!這個發現讓他背脊瞬間竄過一絲寒意。
“這……這是一處古祭壇!年代極其久遠!”陳文頓時激動起來,聲音都帶著顫抖,也顧不上石台上的臟汙和濕滑,幾乎是撲到祭壇邊緣,小心翼翼地用衣袖,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衣角,用力擦拭著基座上方才被趙莽撥開蕨類後露出的石壁,試圖清除掉上麵厚厚的苔蘚和板結的泥土。隨著他的動作,下麵露出了更多模糊的刻痕。那些刻痕並非任何已知的文字,而是一些點、長短不一的線條、螺旋狀的圓圈,以及一些難以名狀、仿佛代表了自然現象如雲、雷、水波)或抽象概念的符號組合。這些符號的排列方式並非雜亂無章,似乎暗合某種古老的、不為人知的規律,隱隱透露出一種原始而嚴謹的意味。
“這些符號……與我在五台山靈境寺地宮所見梵文密咒、洛陽白馬寺齊雲塔地宮的道家符籙、乃至之前研究過的星圖星象,都有本質的不同!”陳文扶了扶因為激動而不斷滑落的眼鏡,眼睛幾乎要貼在冰冷的石頭上,手指顫抖地沿著那些刻痕的走向臨摹著,試圖感受其蘊含的信息,“這似乎是一種更古老、更原始的記錄或溝通體係!可能與觀測星象、進行大型祭祀、記錄部族曆史,甚至……是某種我們完全未知的、迥異於乾支紀年的古老紀年方式有關!”他如同沙漠中瀕死的旅人發現了甘泉,又像是掘到了傳世孤本的藏書家,立刻從懷中掏出他視若生命的、用油布包裹的筆記本和一小截炭筆,不顧一切地開始小心翼翼地拓印、描摹那些神秘的符號,口中還念念有詞,沉浸在發現的狂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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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琢則更關注那中央的凹陷以及整個祭壇可能殘留的能量痕跡。他繞著祭壇緩緩走了一圈,仔細觀察著每一處細節,特彆是那凹陷的淺坑。他蹲下身,伸出修長的手指,極其謹慎地輕輕觸摸那光滑冰涼的內壁。指尖傳來的觸感不僅僅是石頭的冰冷,更有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滯澀感和能量殘留的波動,那感覺非金非玉,帶著一種沉澱了無數歲月的蒼茫與死寂,卻又仿佛在極深處,隱藏著一絲未曾完全熄滅的餘燼。這感覺轉瞬即逝,卻讓他心頭凜然,警惕驟升。這祭壇,絕非尋常祭祀天地山川的場所那麼簡單,它曾經的作用,可能遠超想象。
趙莽對什麼古老符號、能量殘留完全不感興趣,他更多的是憑借本能警惕著四周的環境。他雙手抱胸,如同門神般站在稍高處的石頭上,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山坳的入口、兩側的山坡以及茂密的樹林。他注意到,一直像個影子般跟著他們的小栓子,在靠近這祭壇後,就顯得有些異樣。他沒有像陳文那樣迫不及待地湊上前研究,反而站得較遠,背對著祭壇,小臉微微緊繃,眼神飄忽不定,時不時地瞥一眼那中央的凹陷,又迅速移開,那雙平日裡看似懵懂的眼睛裡,似乎對這地方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排斥,甚至……是一絲極其隱晦的忌憚。這小子,果然有問題!趙莽心中冷哼,更加留意起小栓子的動靜。
就在陳文埋頭如饑似渴地記錄,夏侯琢凝神感知祭壇奧秘,趙莽警惕四顧之際——
“嗚——!”
一聲尖銳、刺耳、仿佛能穿透靈魂的呼哨,毫無征兆地驟然劃破了山坳的寂靜!那聲音並非單純的竹木或骨笛所能發出,帶著一種蠻荒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在山穀間激起回響。
緊接著,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如同擂鼓般從四周的樹林中傳來!唰啦啦,七八個身影迅速從藏身的樹乾、岩石後躍出,形成合圍之勢。來的正是村中的青壯男子,他們手持著削尖的木製長矛、綁著鋒利石片的石斧,甚至還有人拿著簡陋的、以藤蔓和獸筋製成的投石索,個個眼神凶狠,充滿了敵意。
為首一人,身形乾瘦矮小,卻披著一件用各種色彩斑斕的鳥類羽毛、細小獸骨以及磨光的貝殼串連而成的怪異長袍,臉上戴著一個用整塊木頭雕刻、色彩斑駁、刻畫著與村中圖騰柱上那似龍非龍、似獸非獸形象極為相似的猙獰麵孔的木製麵具,隻露出一雙精光閃爍、此刻充滿了警惕、憤怒與一種居高臨下般審視意味的眼睛。
他手中握著一根約齊肩高的骨杖,杖身不知取自何種大型獸類的腿骨,頂端鑲嵌著一個風乾縮水、但仍顯猙獰的不知名野獸的頭骨,空洞的眼窩直視前方。他用骨杖猛地指向正蹲在祭壇邊的夏侯琢和趴在石台上的陳文,用一種帶著強烈怒意、音調更加古老晦澀、仿佛來自另一個時代的土語,厲聲嗬斥起來。雖然完全聽不懂具體詞彙,但那驅趕、警告,甚至隱含威脅的意味,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向眾人。
“是村裡的巫祝。看這打扮和架勢,地位極高。”夏侯琢低聲道,迅速給趙莽和陳文遞去一個眼神,示意他們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尤其提醒趙莽壓下火氣。他緩緩直起身,上前一步,擋在陳文和祭壇之間,用儘量平和、不卑不亢的語氣,夾雜著生硬的官話和簡單的手勢試圖解釋:“這位……長者,我們隻是偶然路過此地,見此古跡,心中好奇,駐足觀看,並無冒犯褻瀆之意。”他指了指陳文手中的紙筆,“我們這位同伴是研究古物的學者,隻是記錄一下這些古老的痕跡。”
那巫祝根本不吃這一套,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夏侯琢的解釋。見陳文還在那裡描畫,他仿佛被觸及了逆鱗,骨杖重重頓在地麵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腳下的一塊石頭竟應聲出現了裂紋。麵具後那雙眼睛死死鎖定陳文,然後又猛地掃過祭壇中央那個讓夏侯琢在意的凹陷,眼神中閃過一絲極快的、難以言喻的驚惶與更加深沉的厲色。他猛地抬起骨杖,幾乎要戳到夏侯琢的鼻尖,改用磕磕絆絆、卻更加嚴厲、甚至帶著一絲癲狂意味的官話吼道:“禁……禁地!這裡是……山靈沉睡之地!神聖……不容窺探!外人……立刻滾出去!再敢……停留……觸碰……觸怒山靈……降下災禍……瘟疫、猛獸、山崩……你們……承擔不起!所有人……都要死!”
他的態度異常強硬,甚至帶著一種歇斯底裡、不容置疑的瘋狂味道。與其說是在維護信仰的純潔,不如說更像是在拚命地、急切地掩蓋什麼。那閃爍不定的眼神,那過於激烈的反應,仿佛生怕他們,尤其是正在記錄符號的陳文,從這古老的祭壇上,發現某種絕不該被外人知曉的、關乎村落存亡的巨大秘密。
趙莽看著巫祝臉上那猙獰可怖的麵具,聽著他那近乎詛咒的威脅,心頭火起,蒲扇般的大手攥成了拳頭,骨節發出嘎巴的輕響。他湊到夏侯琢耳邊,從牙縫裡擠出小聲的嘟囔:“這老梆子,戴個嚇唬娃子的臉殼子,說話比茅坑裡的石頭還臭還硬!裝神弄鬼!俺看他一棍子都接不住,一拳就能把他那破棍子連帶臉殼子一起撅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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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琢微微搖頭,用眼神嚴厲製止了趙莽的衝動。他看得分明,這巫祝在村中地位超然,周圍那些村民眼神狂熱而敬畏,緊緊握著手中的“武器”,顯然對其唯命是從。一旦在此地發生衝突,他們四人或許能憑借身手暫時脫身,但休想再從此地獲得任何補給和休整,徐逸風的傷勢也會受到嚴重影響,更可能引來全村不死不休的圍攻,在這陌生險峻的山林中,後果不堪設想。眼下,絕非逞強之時。
“我們這就離開,絕不再打擾聖地。”夏侯琢抱拳,行了一個簡單的禮,語氣依舊保持平靜,但帶著明確的退讓。他給還在戀戀不舍、試圖多描畫幾筆的陳文使了個嚴厲的眼色。陳文接觸到夏侯琢的目光,渾身一顫,這才從研究的狂熱中清醒過來,意識到處境的危險,連忙手忙腳亂地將紙筆收起,緊緊抱在懷裡。
那巫祝依舊死死地盯著他們,麵具下的呼吸似乎有些急促,直到夏侯琢拉著陳文,趙莽護著兩人,連同一直站在外圍、低著頭的小栓子,一行人緩緩退出山坳,身影徹底消失在茂密的林間,他才緩緩收回那令人不適的目光。他獨自站在古老的祭壇前,尤其是死死地盯著中央那個凹陷,麵具下的臉色變幻不定,良久,他才用那種古老的土語,聲音低沉而急促地對身邊一個最為健壯的心腹吩咐了幾句。那心腹村民神色一凜,連連點頭,隨即轉身,如同矯健的山豹般,飛快地向村落的方向跑去,顯然是去傳遞某種消息或加強戒備。
回到那間破敗的獵屋,夏侯琢將方才在山坳中的發現以及遭遇巫祝驅趕的經過,詳細地告知了留在屋內靜養的徐逸風和照料他的蔡若兮。
當徐逸風聽聞那祭壇中央的凹陷,其形狀竟與自已胸口的黑石如此相似時,他倚靠在乾草堆上的身軀微微一直,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精光。他下意識地抬起手,隔著衣物輕輕撫摸著那塊緊貼肌膚、傳來恒定溫潤感的黑石,腦海中再次回想起昨日初見村中圖騰木樁時,黑石那瞬間的、微弱的共鳴。祭壇凹陷……村中圖騰……黑石……這三者之間,必定存在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聯係!
“這村落,這祭壇,還有那反應過激的巫祝,恐怕比我們想象的還要不簡單。”徐逸風沉吟道,聲音雖輕,卻帶著凝重的分量,“那巫祝的反應,激烈得超乎尋常,不似單純的排外護教。他在害怕……害怕我們發現什麼?是害怕我們窺破這祭壇的真正用途?還是害怕我們認出那凹陷所對應的物體?或者……是這祭壇本身,關聯著他們必須守護,絕不能為外人所知的秘密?”
陳文則迫不及待地拿出他那本寶貝筆記本,翻到剛剛臨摹的那幾頁,指著上麵那些扭曲、古樸的符號,興奮中帶著巨大的困惑:“徐先生,您看!這些符號,其體係自成一家,與我過去所學的任何文字、圖錄都迥然相異!若能破譯,或許就能揭開這支所謂的‘秦人後裔’的真正來曆,乃至這秦嶺深處所隱藏的、更古老時代的秘密!隻是……”他頓了頓,眉頭緊鎖,“這與我們一直以來追尋的‘司南遺魄’、‘星槎’線索,似乎並非同源,風格差異巨大。‘司南遺魄’關聯的文明痕跡,無論黑水城、祁連山還是樓蘭,都透著一種精密、宏大甚至……超越時代的感覺。而這裡的符號和祭壇,更原始,更蠻荒,更貼近……大地本身。但又同樣古老莫測,蘊藏著難以想象的力量。”
線索似乎又多了一條,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卻讓水下的情況更加撲朔迷離。這個遺世獨立的、自稱秦人後裔的神秘村落,供奉著奇特的“山靈”,守護著隱藏在山坳中的、可能與黑石相關的古老祭壇,其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曆史與使命?那巫祝緊張掩蓋、甚至不惜以災禍詛咒相威脅所要守護的,又是什麼驚天秘密?這一切看似偶然的遭遇,與他們西行追尋的、關乎“司南遺魄”與“星槎”的終極謎團,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還是會在某個意想不到的節點,詭異地產生交集?
獵屋內,火光搖曳,映照著眾人沉思而凝重的麵孔。山村的夜晚,格外寂靜,卻也仿佛潛藏著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默默注視著這些不速之客。
第158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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