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中的氣氛,在經曆了方才那場短暫的、由貪婪與誤解引發的衝突後,並未完全緩和,反而如同拉滿的弓弦,依舊帶著一種微妙的、一觸即發的緊張。巫祝與他帶來的那些村民,被甪端那一聲清越悠長、仿佛能洗滌靈魂的鳴叫,以及隨之蕩漾開來的、柔和而浩瀚的精神波動一掃,先前如同烈火般燃燒的狂熱殺意,竟如同被無形的巨浪當頭澆滅,瞬間退潮般消散無蹤。他們愣在原地,臉上帶著茫然、無措,以及一種仿佛大夢初醒般的空洞,手中的簡陋武器不自覺地垂落,方才被煽動起來的暴戾情緒消失後,隻剩下麵對未知與自身行為的羞愧。然而,趙莽卻不敢有絲毫鬆懈,他依舊如同廟宇中怒目圓睜的金剛力士,渾身肌肉緊繃,煞氣未消,牢牢地、如同不可逾越的山嶽般擋在徐逸風與那隻開始顯現神異的甪端之前,警惕的目光如同鷹隼,掃視著對麵任何可能異動的身影。
徐逸風心知此刻是打破僵局、徹底扭轉局勢的關鍵時機,不容錯過。他不再去理會那個臉色變幻不定、眼神深處依舊閃爍著不甘與驚疑的巫祝,將全副心神都專注於眼前這頭受傷的、通曉人性的異獸身上。他再次緩緩靠近依舊蜷縮在地、因腿傷的劇痛和方才突如其來的襲擊驚嚇而微微顫抖的甪端,動作輕柔得如同怕驚擾一場易碎的夢境。他深吸一口氣,更加專注地引導著胸口黑石那股溫潤祥和、中正平和的氣息,不再僅僅是護住自身,而是如同最細膩柔和的春風,綿綿不絕地釋放出來,形成一道無形的、充滿安撫意味的領域,將甪端籠罩其中。
“莫怕,我們無意傷你,是來助你的。”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能直透心扉、令人不由自主便感到心安的力量。與此同時,他嘴唇再次無聲翕動,喉嚨深處流淌出那古老而晦澀的音節,那套傳說中能與天地靈獸溝通的奇異音律。這音律不再僅僅是安撫,更帶上了一絲詢問與引導的意味,韻律古樸悠遠,仿佛穿越了萬古時光,在這寂靜的山坳中低回婉轉,與月光、與古祭壇、與這頭受傷的靈獸產生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共鳴。
甪端似乎完全理解了這聲音與氣息中蘊含的善意。它那雙原本因劇烈痛苦和迷幻毒素侵蝕而顯得渾濁、渙散的碧色眼眸,在接觸到這持續不斷的、溫和而強大的黑石氣息與古老音律後,劇烈波動的情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明顯平複下來。它不再因徐逸風的靠近而表現出驚恐和試圖掙紮後退的姿態,而是微微偏過頭,用那雙清澈了許多、如同上好翡翠般的眼眸靜靜地望著徐逸風,然後,它抬起脖頸,用那濕漉漉、帶著冰涼觸感的鼻子,極其小心地、帶著試探意味地輕輕嗅了嗅徐逸風主動伸出的、並未攜帶任何武器的手。片刻的遲疑後,它眼中最後一絲戒備也消散了,流露出一種近乎人類的、複雜而生動的情感——那是混合著尚未完全消退的肉體痛苦、迷幻帶來的些許迷茫,以及一種清晰可辨的、初生而脆弱的信任。它甚至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的、帶著依賴意味的嗚咽,仿佛在訴說著自己的委屈與傷痛。
就在這時,一直在一旁警惕戒備、同時也密切關注著甪端狀態的夏侯琢,見時機成熟,也已迅速上前。他先是銳利地掃視了一眼對麵那群依舊處於茫然狀態的村民,尤其是那個眼神陰晴不定的巫祝,確認他們暫時沒有再次暴起發難的跡象後,才迅速蹲下身,取代徐逸風的位置,開始專業而細致地檢查甪端的傷勢。
他的手指輕柔地觸摸著甪端受傷的後腿,避開傷口中心,感受著周圍的肌肉紋理和骨骼狀況,眉頭逐漸緊鎖起來。“後腿是陳舊性的撕裂傷,看這創口的形狀和深度,絕非普通樹枝岩石刮擦所致,邊緣參差不齊,深可見骨,而且傷口周圍的皮肉呈現不正常的紫黑色,隱隱散發著一絲腥腐之氣……”他語氣凝重,帶著專業人士的篤定,“像是被某種特製的、帶有倒齒鐵齒的捕獸夾所傷,而且……這夾子極其惡毒,恐怕在鐵齒之上還淬了某種阻礙傷口愈合、甚至帶有麻痹或侵蝕效果的混合毒素!”他頓了頓,目光轉向甪端依舊顯得有些迷離的眼神和嘴角殘留的菌類碎屑,繼續道,“更麻煩的是它確實誤食了‘七彩幻菇’,這種蘑菇的毒素極其猛烈,專攻心神,擾亂五感。毒素已然侵入它的經絡,甚至影響了它的識海,這才導致其與生俱來的精神力量失控暴走,發出的鳴聲才會蘊含著如此強烈的、能夠惑亂人心智的波動。”
他一邊快速而清晰地分析著病情,一邊動作麻利地打開了他那從不離身的檀木藥箱。藥箱內部結構精巧,各種工具藥品分門彆類,井然有序。他先是取出一個扁平的皮夾,展開後裡麵是長短不一、細如牛毛的銀針。他選取了幾根較長的銀針,看準甪端後腿周圍的幾處穴位,手法穩健迅捷地刺入。銀針微微顫動,發出極輕微的嗡鳴,這是夏侯家獨門的“定魄針法”,旨在暫時封閉傷腿周圍的主要痛感神經,同時刺激氣血,減緩毒素沿著經絡向上蔓延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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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他又取出一把刃口極薄、閃爍著寒光的小巧柳葉刀,以及一瓶氣味刺鼻的消毒藥水。他用藥水仔細清洗了甪端的傷口周圍,然後手持柳葉刀,屏息凝神,開始小心翼翼地剔除傷口周圍那些已然徹底壞死、顏色發黑、甚至開始流膿的腐肉和淤積的毒血。他的動作精準得如同最精密的儀器,每一刀都恰到好處,既徹底清除了腐壞組織,又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好肉,避免造成二次傷害和過多失血。刀刃劃過腐肉,發出輕微的“嗤嗤”聲,暗紅色的膿血和黑色的壞死組織被一點點剝離。
整個過程,甪端似乎完全明白這是在救治自己。它隻是從喉嚨深處發出幾聲低低的、明顯在壓抑著劇烈痛苦的嗚咽,修長的脖頸微微繃緊,銀白色的身軀因為疼痛而無法自控地輕輕顫抖著,但它始終強忍著,並未做出任何掙紮或反抗的動作,那雙碧玉般的眼眸甚至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信任,望著正在為自己忙碌的夏侯琢和一旁持續以黑石氣息與古音律安撫它的徐逸風。
清理完傷口,看到新鮮健康的紅色血肉顯露出來,夏侯琢微微鬆了口氣。他迅速從一個白瓷小瓶中將特製的、散發著濃鬱藥香的解毒生肌藥粉,均勻而細致地撒在清理乾淨的創麵上。藥粉接觸到血肉,發出輕微的“滋滋”聲,甪端的身體又是一顫,但隨即,一股清涼舒適的感覺取代了火辣辣的疼痛,讓它緊繃的肌肉稍稍放鬆。夏侯琢又取出乾淨的白棉布條,動作熟練地將傷口層層包裹、包紮牢固,既保證了藥力滲透,又避免了行動時的摩擦。
最後,他再次從藥箱深處取出一個僅有拇指大小、用蜜蠟密封的深紫色小瓷瓶,小心翼翼地打開,倒出三粒僅有米粒大小、卻通體呈現琥珀色、散發著奇異清香的丸藥。他看向徐逸風,用眼神示意。
徐逸風立刻會意,再次伸出手掌。夏侯琢將那三粒珍貴的、專門針對各種菌菇劇毒配製的“清神化毒丸”放在徐逸風掌心。徐逸風將手掌遞到甪端的嘴邊,輕聲道:“吃了它,能解你體內的菌毒。”
甪端似乎能清晰地分辨出這藥丸中所蘊含的、對自己有益的純淨藥性。它看了看徐逸風充滿鼓勵的眼神,又低頭嗅了嗅那奇異的藥香,不再有絲毫猶豫,伸出溫熱的、帶著細密柔軟倒刺的粉色舌頭,極其乖巧地將那三粒藥丸輕輕卷入口中,喉頭滾動,順從地咽了下去。
做完這一切,不過是一炷香多點的時間。然而,效果卻是立竿見影的。服下對症的解毒丸藥,加上傷口得到了徹底清理和上藥包紮,甪端的精神狀態明顯好了許多。它眼中最後一絲迷離渙散徹底消失,重新恢複了碧潭般的清澈與深邃。它嘗試著動了動那條受傷的後腿,雖然依舊無法用力站立,但之前那撕心裂肺的劇痛已經大為減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麻木中帶著癢意的愈合感。它抬起頭,用那雙恢複了神采、充滿了靈性與智慧的眼睛,深深地望著徐逸風,仿佛要將這個拯救自己於危難的人類形象刻入靈魂深處。然後,它再次伸出舌頭,極其輕柔地、帶著無比的感激與親昵,舔了舔徐逸風剛才遞藥的手心。那濕漉漉、暖洋洋的觸感,以及眼中那毫不掩飾的、近乎人性化的深深感激之情,讓徐逸風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一絲暖意。
就在這時,異象再生!
它頭頂那根一直晶瑩剔透、如同白玉雕琢而成的螺旋獨角,在清冷皎潔的月光映照下,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般,忽然自內而外地泛起了柔和而聖潔的乳白色光暈!那光暈並非靜止,而是如同活水般緩緩流轉、蕩漾開來,初始僅環繞獨角,隨即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無聲無息卻又迅疾無比地向外擴散,瞬息之間便籠罩了整個山坳,甚至向著更遠處的密林蔓延而去!
光暈所及之處,景象堪稱神跡!空氣中那常年彌漫不散、帶著奇異甜香、能致幻傷身的濃鬱瘴氣,竟如同遇到了克星一般,發出極其細微的、仿佛冰雪消融時的“滋滋”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悄然消散、瓦解,仿佛從未存在過!連那深入骨髓、揮之不去的陰寒濕意,也被這股溫暖、祥和、純淨的光輝力量驅散殆儘!霎時間,整個山坳乃至周邊區域的空氣,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新、乾爽、溫暖,仿佛從汙濁的泥沼瞬間轉換到了靈山仙境,呼吸之間,滿是草木的清新與一種難以言喻的、讓人心曠神怡的純淨氣息。月光似乎也因此變得更加皎潔明亮,溫柔地灑落在這片被淨化了的土地上。
這神奇而震撼的一幕,讓山坳中的所有人和獸都驚呆了!
趙莽瞪大了他那雙銅鈴般的眼睛,看看眼前溫順聖潔、獨角生輝的異獸,又感受著周圍驟然變得清新舒適的空氣,下意識地抬起粗糙的大手,撓了撓他那如同鋼針般根根豎立的短發,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奇,甕聲甕氣地感歎道:“嘿……真他娘的……這大鹿,看著……看著挺好吃……呃,不是不是!”他猛地意識到說錯了話,連忙改口,憋了半天才道,“是挺好看的!真神了!這光一照,渾身都舒坦了!”他那直白甚至有些冒失的言語,卻恰恰道出了最真實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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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蔡若兮本來全神貫注於場中緊張而又充滿希望的形勢,一顆心為徐逸風和甪端緊緊揪著,此刻聽到趙莽這前言不搭後語、差點把祥瑞當成食材的話,忍不住又好氣又好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低聲嗔怪道:“莽大哥!你胡說什麼呢!這是祥瑞仁獸,豈是……豈是能吃的!”她臉頰微紅,一方麵是因趙莽的口無遮攔,另一方麵也是被這眼前的神跡所震撼。
而那些原本手持武器、心懷敵意、被巫祝蠱惑而來的村民們,此刻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大腦幾乎一片空白。他們世代居住於此,祖祖輩輩深受這山中詭異瘴氣的折磨與恐懼,每年都有人因瘴毒而死,隻能依靠巫祝那套虛無縹緲的祭祀和警告來尋求心理慰藉。何曾見過,甚至無法想象,世間竟有如此不可思議的神跡?眼前這頭被巫祝汙蔑為“災禍山魈”的異獸,非但沒有帶來任何災禍,反而施展神力,驅散了令他們世代恐懼、束手無策的瘴癘!這強烈的對比和事實,如同重錘,狠狠敲擊著他們固有的認知。一些年輕的村民眼中開始流露出發自內心的敬畏與強烈的好奇,甚至有人下意識地、仿佛被某種無形力量引導著,向著甪端的方向,帶著虔誠與贖罪般的心情,微微躬身行禮。他們手中的竹矛、石斧,早已被徹底遺忘,哐當掉落在地。
巫祝將這一切細微的變化儘數看在眼裡,麵具下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如同鍋底。雖然他戴著那猙獰的木製麵具,看不清具體表情,但他那緊握著骨杖、因為用力過度而指節發白、並且微微顫抖的手指,卻徹底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與極度的不平靜。他賴以維持權威、掌控村落的核心——那套關於“山鬼災禍”的謊言和神秘主義的解釋權,在眼前這無可辯駁的、聖潔而溫暖的光輝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如此可笑至極!他能感覺到,村民們看向他的目光,已經從過去的敬畏順從,迅速轉變為懷疑、審視,甚至……是一絲被欺騙的憤怒。但他仍不甘心就此失敗,尤其是當他看到甪端頭頂那根散發著柔和白光、顯然蘊藏著不可思議力量的獨角時,眼中那抹深藏的貪婪之色再次不受控製地一閃而過。他強自鎮定,用骨杖指向甪端,聲音因為心虛和急切而顯得有些尖利變形:“大家不要被迷惑!這……這隻是這妖畜的障眼法!是暫時的幻象!等它徹底恢複過來,積蓄了力量,一定會帶來更大、更可怕的災禍!為了村子的永世安寧,必須趁現在除掉它!奪取它的角,獻給山靈!”
然而,這一次,他的呼喊和狡辯,在已然顯現的神跡和村民們親眼所見的事實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如同蚊蚋哀鳴。村民們看著溫順地舔舐徐逸風手心、周身散發著祥和氣息的甪端,又感受著周圍那驅散了瘴氣、令人渾身舒泰的聖潔光輝,再看向巫祝的眼神中,已不再僅僅是懷疑,更增添了幾分清晰可辨的厭惡與不信任。幾個年長的村民彼此交換著眼神,緩緩搖頭,顯然心中已有了決斷。
徐逸風將這一切儘收眼底,知道時機已然成熟。他緩緩站起身,雖然連續催動黑石和古音律讓他額角滲汗,內息也有些紊亂,但他的身姿依舊挺拔如鬆。他目光平靜如水,卻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力量,先是看向那個色厲內荏、仍在徒勞掙紮的巫祝,隨即又緩緩掃過那些臉上寫滿了震撼、羞愧與醒悟的村民們,聲音清晰而有力,如同洪鐘,回蕩在淨化後的清新空氣中:
“天地有靈,萬物有性。仁心方能感通靈異,博愛方可親近祥瑞;暴戾與貪婪,隻會蒙蔽雙眼,招致真正的禍端。如今真相大白於月光之下,它,”他伸手指向靜靜佇立、玉角生輝的甪端,“非但不是你們恐懼的災禍之源,反而是這秦嶺山中,能夠驅散瘴癘、帶來安寧的祥瑞仁獸!它所行之事,乃是慈悲,乃是淨化。你們,還要被謊言蒙蔽,執迷不悟,對這天地靈物,行那戕害之舉嗎?”
月光如水,靜靜流淌,將銀輝灑滿這片剛剛經曆了混亂與淨化、謊言與真相交鋒的山坳。聖獸溫順,仁心昭彰,與那躲在猙獰麵具後、依舊被貪婪驅使的陰暗,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愚昧的堅冰,似乎正在這溫暖的光輝與鏗鏘的話語中,開始悄然融化。僵持的局麵,已然出現了決定性的傾斜。
第161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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