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之中,萬籟俱寂,仿佛連風都屏住了呼吸。時間在此刻凝滯,唯有甪端周身散發出的那柔和而聖潔的乳白色光華,如同具有生命的活水,又似月華凝成的實質,無聲地流淌、傾瀉,浸潤著那座古老而斑駁的青石祭壇的每一寸肌理。方才的劍拔弩張、巫祝聲嘶力竭的指控與煽動、村民們茫然無措的低語與兵器墜地的哐當聲,都在這純粹而溫暖的光輝映照下,顯得如此遙遠、模糊,如同另一個喧囂塵世傳來的微弱回聲,與眼前這片被淨化、被升華的空間格格不入。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懷著何種心思,此刻都不由自主地、如同被無形磁石吸引般,牢牢鎖定在祭壇正中心,被那正在發生的、超乎想象的神異變化所深深震撼。
在甪端獨角持續散發的、仿佛能溝通天地本源的光芒照耀下,祭壇正中心那塊形製與徐逸風懷中黑石極為相似、一直以來隻是空無一物、光滑內陷的石質凹槽,仿佛突然被注入了沉睡萬古的生命與靈性。原本因千年風雨侵蝕而模糊不清、幾乎與周圍青石紋理徹底融為一體、難以辨識的細微刻痕,正以肉眼清晰可見的速度變得鮮明、深邃起來。那些線條仿佛擁有了自主意識,在光暈中自行蠕動、勾勒、延伸、連接,如同一位無形的神隻正在以巨石為紙,以光芒為墨,重新描繪一幅被時光掩埋的古老畫卷。片刻之間,一幅繁複、精密而又明顯殘缺了一部分的巨大圖案,赫然呈現在光滑的凹槽石壁之上!
那是由無數個細微卻清晰可辨的凹陷圓點代表周天星辰)和連接這些圓點的、纖細而流暢的陰刻線條代表星辰運行的軌跡與相互關聯)共同構成的——一幅浩瀚的、充滿了神秘與未知的星圖!
“星圖!又是一幅星圖!”陳文的聲音因極致的激動與難以置信而陡然拔高,變得尖銳刺耳,他猛地向前衝出一步,身體因狂喜和發現重大秘密的興奮而無法自控地微微顫抖,那厚厚的眼鏡片後,一雙平日裡總是帶著幾分書生怯意的眼睛,此刻卻閃爍著近乎癡迷與瘋狂的熾熱光芒,死死地釘在祭壇凹陷處那幅仿佛自亙古蘇醒的圖案上,“這結構!這星軌的勾勒方式!與我們在五台山靈境寺地宮殘壁上所見、與洛陽白馬寺齊雲塔下秘藏梵金書冊上所載的星圖,絕對是同出一源!同一種體係,同一種……來自不可考年代的智慧!”他激動得語無倫次,仿佛看到了通往畢生追求的知識殿堂最深處的大門正在眼前緩緩開啟。
夏侯琢反應極快,在陳文失態前衝的瞬間,已如獵豹般迅捷地探出手,一把牢牢按住陳文那單薄而激動的肩膀,五指如同鐵鉗,讓他無法再前進半分,同時壓低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喝道:“秀才!穩住心神!情況未明,吉凶難料,彆貿然上前!誰知道這玩意兒除了顯形,還有沒有彆的古怪!”他的目光卻如同最警惕的哨鷹,銳利如刀地掃過對麵那群依舊處於震驚茫然狀態、但眼神開始因為星圖顯現而出現微妙變化的村民,尤其是那個臉色已然鐵青、身體微微發抖的巫祝,全身肌肉緊繃,保持著最高度的戒備,右手悄然按在了腰間暗藏飛鏢的革囊之上,隨時準備應對可能的突發襲擊。
徐逸風沒有說話,他甚至沒有移動腳步,隻是靜立原地,如同紮根於山岩的古鬆。他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仿佛化為了兩口幽深的古井,清晰地倒映著祭壇凹槽內那幅逐漸穩定下來、散發著微光的星圖。腦海中,來自五台山幽深地宮斑駁壁畫上那些殘缺的星辰標記、白馬寺塔下秘藏梵金書冊上用極其精密筆觸繪製的星象圖譜,與眼前這幅在靈獸光華下“活”過來的、細節更為豐富的嶄新星圖,開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速地重疊、比對、解析。他的思維如同最精密的羅盤,在浩瀚的星海信息中穿梭定位。
“核心星宿架構,以紫微、太微、天市三垣為基,作為定位的基準坐標軸,這與之前所見完全一致,印證了這套星圖體係背後所遵循的、某種古老而統一的宇宙觀和方位確定法則……”他心中如同默誦經文般飛速推演,每一個念頭都清晰如刻,“但此圖所囊括的星域,明顯比之前兩幅更為廣袤深邃,尤其是代表西方、主殺伐兵事的白虎七宿——奎、婁、胃、昴、畢、觜、參所在的那片天區,描繪得異常細致,星辰密度和星軌連接也複雜了許多。看那裡,昴宿與畢宿之間,這條蜿蜒曲折、若隱若現的星軌,在之前的星圖中從未被標注過,還有……那顆,被特意以更深的凹陷、幾乎鑿穿石壁的方式標記出的星辰,它的位置……不在任何已知的二十八宿體係之內,是一顆徹頭徹尾的‘陌生客’……”
他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牢牢鎖定了那顆位於星圖邊緣地帶、卻散發著獨特“存在感”的“異星”之上。它孤懸於一片相對空曠的星域,看似不起眼,卻被數條來自不同方向的、或明或暗的星軌隱隱拱衛、指向,而所有這些星軌的延伸趨勢,都明確無誤地指向一個更加遙遠、更加偏向西北的未知方位。“不是簡單的信息重複或對已知星圖的局部補充,”徐逸風的心臟微微加速跳動,“這幅圖,更像是在告訴我們,之前根據五台山、白馬寺星圖推斷出的西行大方向是基本正確的,但最終、最精確的目的地坐標,或許需要依據這顆突然出現的‘異星’來進行最後的校準與修正……指向更遙遠的西方,是西域深處那片死亡之海掩埋的古城,還是……雪域高原之上人跡罕至的秘境?亦或是……”他想起了在白馬寺獲得的關於“星槎”那模糊不清、指向天外的驚人信息,心頭疑雲如同眼前的星圖般層層疊疊,翻湧不休,卻又仿佛在這紛亂的線索中,隱隱抓住了一絲更為明確、卻也更加令人心悸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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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陳文已被夏侯琢強行按住,勉強壓下了幾乎要破胸而出的沸騰心緒,但那雙緊緊攥著衣角、依舊在微微顫抖的手,卻徹底暴露了他內心的急切與渴望。他猛地想起什麼,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迅速從隨身那個從不離身的、鼓鼓囊囊的鹿皮囊中,取出了他視若性命的拓印工具——一疊質地極為細膩、吸墨性極佳的上等安徽宣紙,以及幾塊特製的、以鬆煙混合植物膠熬製而成、色澤烏黑純正且絕不傷石麵的墨餅。“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千載難逢!甪端靈光不知能持續照耀幾時,此圖玄奧,必須拓下!必須完整拓下!”他一邊手忙腳亂地準備著清水、刷子,一邊嘴唇哆嗦著喃喃自語,眼中隻有那幅星圖,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已不存在。
看著他因極致激動而顯得有些笨拙、不聽使喚的手指,夏侯琢忍不住撇了撇嘴,用他特有的、帶著幾分戲謔與無奈混雜的語調,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陳文耳中:“我說秀才,我的陳大先生,您老可千萬穩著點,手上有點準頭,心也彆跳得跟揣了隻兔子似的。這可不是你書房裡那些任你塗抹的故紙堆,這是老祖宗留下的、不知多少年才顯靈一回的寶貝星圖!你要是一個哆嗦,手滑把這石頭上的線條給蹭花了哪怕一丁點,或者墨汁滴上去汙了石刻,那咱們這趟可真就是入了寶山卻空手而回,白白折騰這一場,到時候你哭都沒地兒哭去,找塊豆腐撞死的心都有了吧?”
陳文聞言,臉上頓時臊得通紅,如同被火燒了一般。他知道夏侯琢說得在理,這星圖太過珍貴,容不得半點閃失。他連忙深吸幾口氣,強行命令自己冷靜下來,努力調勻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讓那雙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逐漸穩定下來。他再次靠近祭壇,動作變得前所未有的專注、輕柔、謹慎,仿佛在觸摸初生嬰兒吹彈可破的嬌嫩肌膚,又像是在進行一場無比神聖的儀式。他將宣紙用清水微微潤濕,小心翼翼地覆蓋在凹陷的星圖表麵,用軟毛刷輕輕刷平,排除氣泡,使其與石壁上的每一個刻痕緊密貼合,然後才開始用墨餅均勻地、輕輕地拍打拓印。
然而,與陳文沉浸於學術發現的專注狂熱、徐逸風陷入冷靜深邃的分析推演、夏侯琢保持警惕之餘略帶調侃的提醒截然不同的,是那位巫祝那驟然變得慘白如紙、毫無血色的臉龐,以及幾乎抑製不住的、從靈魂深處泛起的驚駭與恐懼!
當星圖在甪端白光下徹底顯現出完整形態,尤其是當徐逸風那仿佛能洞穿虛妄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掃過那顆被特殊標記、位置刁鑽的“異星”時,巫祝如同被無形的毒蠍狠狠蜇中了心臟,猛地一個踉蹌,枯瘦如雞爪的手指死死攥緊了手中那根鑲嵌著獸頭骨的骨質手杖,因為過度用力,指關節發出細微的“嘎巴”聲,泛出死灰般的白色。他臉上那副猙獰的木雕麵具雖然牢牢遮擋了他的具體表情,但那透過麵具眼孔劇烈收縮、幾乎縮成針尖的瞳孔,那無法控製的、變得粗重而紊亂的呼吸聲,以及從喉嚨深處不受控製發出的、極輕微的、仿佛瀕死掙紮般的“咯咯”聲,都將他內心此刻掀起的滔天巨浪與極致的恐慌暴露無遺。那不僅僅是簡單的驚訝或意外,更像是一個家族、一個部落世代用生命守護、視為比自身性命還要重要的核心秘密,突然被人以最直接、最無可辯駁的方式悍然揭開了一角,所帶來的巨大恐懼、深入骨髓的憤怒,以及一種信仰根基被動搖的絕望。
徐逸風雖將大部分心神沉浸於對星圖的解析與記憶,但他對周遭環境,尤其是潛在危險的感知從未有片刻放鬆。巫祝這過於劇烈、遠超常理的反應,如同黑暗荒野中突然點燃的熊熊火炬,瞬間引起了他高度警覺。他不動聲色地、極其自然地移動了半步,身形微側,看似目光仍專注地停留在星圖之上,實則已將正在專心拓印、毫無防備的陳文以及那座至關重要的祭壇,更好地納入自身與一旁夏侯琢形成的無形防護範圍之內。他眼角的餘光,如同最精準靈敏的尺規,帶著冰冷的寒意,牢牢鎖定了巫祝那微微發抖的身形以及他任何可能異動的手部細節。
“這星圖,果然觸及了此地的核心禁忌,甚至可能關係到他們存在的根本……”徐逸風心念如電光石火般急轉,大腦飛速分析著,“巫祝的反應如此激烈失態,恐怕這秘密不僅關乎他們那套‘山靈’信仰的合法性,更可能關係到某種實際的、不容外泄的、具有巨大力量或價值的實體存在。這村落世代隱居於此,守護的,莫非就是這幅星圖最終所指的某個地點或某件物品?或者,他們本身就是比我們所知更古老的、某個‘守護者’族群的後裔,血脈中世代傳承著與這幅星圖、與那‘異星’所指方向密切相關的使命與禁忌?”
而引發這一切驚人變化的源頭——甪端,此刻卻依舊顯得那般溫順、安靜,仿佛剛才那震撼人心的星圖顯現,對它而言隻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它依舊安靜地趴在祭壇邊緣乾燥的地麵上,受傷的後腿被妥善包紮著,頭顱微微昂起,那雙澄澈如高山碧潭、充滿了靈性與智慧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著徐逸風,眼神中帶著毫無保留的親近與深深的依賴。它周身散發出的乳白色光華穩定而持續,如同永不枯竭的泉眼,源源不斷地注入祭壇中心的凹陷處,與那石質星圖產生著玄妙的共鳴。仿佛它生來的使命之一,便是在這特定的時機、特定的地點,以自身純淨的靈光作為鑰匙,喚醒這沉睡於冰冷石頭中的、記錄了亙古星辰記憶的古老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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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壇之上,古老的星圖在甪端白光的滋養下靜靜流轉,星辰點點,如同鑲嵌於夜幕的鑽石,軌跡交錯,勾勒出宇宙深奧的韻律。它沉默著,卻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跨越了千百年時光長河的秘辛,為迷途的旅人指引著前行的方向,同時也悄然掀開了通往更大、更未知風暴的序幕一角。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終於,陳文完成了最後一處細節的拓印。他長長地、帶著無比滿足與疲憊地舒了一口氣,動作極其輕柔、小心翼翼地將覆蓋在星圖上的宣紙緩緩揭下。看著宣紙上清晰無比、完美複刻下來的每一個星辰凹陷、每一條纖細星軌,他臉上洋溢著難以掩飾的、如同孩童得到最心愛玩具般的純粹喜悅與巨大的滿足感,仿佛懷中抱著的不是一張墨跡未乾的拓片,而是整個宇宙的縮影,是世間最珍貴、無價的寶藏。
徐逸風則利用這段時間,將整幅星圖的每一個細節,尤其是那顆異常“主星”的精確位置、它與周邊星辰的相對關係、幾條關鍵性的、與之前星圖存在差異或補充的修正星軌走向,都如同最熟練的工匠鐫刻金石般,分毫不差地、深深地印入了自己的腦海深處。這些新的信息,開始與他記憶中來自黑水城、祁連山、五台山、白馬寺的所有線索碎片嘗試著拚接、組合,試圖在那片迷霧籠罩的未知領域中,構建出一條更為清晰、卻也可能更加危險的路徑。
夏侯琢見陳文大功告成,一直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些許,他上前用力拍了拍陳文那依舊因為興奮而微微發抖的肩膀,聲音依舊帶著他特有的調侃,卻明顯多了幾分如釋重負的輕鬆:“成了吧,我的秀才老爺?這鬼地方陰森森的,總讓人覺得脊背發涼,寶貝既然到手了就趕緊收好,捂嚴實了。咱們這兒的熱鬨還沒完呢,接下來還得好好琢磨琢磨,怎麼跟這位……”他說話間,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冷意,斜睨了那邊仿佛泥雕木塑、臉色灰敗的巫祝一眼,“……裝神弄鬼的老先生,‘好好聊聊’這星圖的來曆、他們村子的秘密,以及咱們下一步該怎麼‘合作’才合適呢。”
他們的目光,最終都帶著不同的意味——探究、警惕、冷靜、好奇——聚焦到了那位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臉色灰敗如同金紙、眼神複雜難明、交織著恐懼、憤怒、不甘與一絲茫然絕望的巫祝身上。
星圖已現,玄機初露。這依托古老祭壇而存在、信奉著奇特“山靈”的封閉村落,以及巫祝拚死想要守護的秘密,是否會因為這“星圖再現”於天日之下,而迎來徹底的顛覆與改變?前方等待著他們的道路,是會因此而變得平坦,還是預示著即將踏入更加波瀾雲詭、艱險莫測的未知深淵?
第162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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