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曦,如同無數細碎的珍珠,綴滿山間每一片草葉、每一根鬆針,在初升朝陽的斜照下閃爍著晶瑩剔透的光芒。整片秦嶺山穀彌漫著雨後混合著泥土與草木根係的清新氣息,沁人心脾,卻也帶著一絲離彆的清冷。徐逸風一行人,連同他們那幾匹經過休整、精神稍振的馱馬,在村落男女老少那些複雜難言的目光注視下,踏上了繼續西行的、被晨露打濕的蜿蜒山路。那些目光,如同交織的網,包含了太多情緒:有對昨日神跡與衝突殘留的深深敬畏,有對獲贈救命藥材發自內心的樸素感激,有對外麵廣闊世界與自身命運的茫然無知,也有一絲送走這些“變數”、生活或將回歸舊軌的如釋重負。
老巫祝獨自站在村口那棵歪脖子古鬆樹下,佝僂的身影在金色的晨光中顯得格外孤寂、渺小,仿佛一尊被時光遺忘的石像。他最終沒有再多說一句挽留或祝福的話,隻是用那雙飽經滄桑、此刻充滿了複雜思緒的渾濁眼睛,默默地、長久地目送著這群突如其來的闖入者——他們打破山村千百年來的寧靜,掀開了被塵封的秘密一角,卻又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帶來了新的藥材與關於古老盟約的另一種思考——他們的身影逐漸變小,最終消失在山道轉彎處那一片茂密的林蔭之後。古老的盟約與職責,依舊如同秦嶺本身一般,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但徐逸風昨夜那些如同鑰匙般的話語,已然如同投入萬年古井的石子,激起了層層擴散、再也無法恢複平靜的漣漪。未來的路,對於這個封閉的村落而言,也注定將與過去不同。
根據老巫祝提供的、那張年代久遠的皮卷地圖上粗獷的線條指引,再結合祭壇上由甪端靈光喚醒的那幅更為精密玄奧的星圖相互印證、補充,他們需要先沿著當前的方向,徹底穿越腳下這片屬於隴山餘脈的崎嶇山地,才能正式進入地理與文化意義上的隴右地界。那裡,是曆代中原王朝經營西北、屏護關中的邊陲重鎮,兵家必爭之地,同時也是通往那片更為廣袤、神秘、充滿未知與危險的西域,尤其是他們最終目標——樓蘭方向的重要通道與跳板。
山路依舊崎嶇難行,布滿碎石和雨後鬆軟的泥濘,馬蹄踏下,不時濺起渾濁的水花。但相較於之前深入秦嶺腹地時那種需要披荊斬棘、麵對瘴氣毒蟲、近乎於原始探險的極端險峻,眼前這條隱約可見、時有獵戶或藥農足跡的小徑,已顯得“溫和”與“文明”了許多。然而,周遭的景致與氣候,卻在以一種不容忽視的速度悄然發生著顯著的變化。道路兩旁,那曾經遮天蔽日、種類繁多的原始混交林逐漸變得稀疏,被大片低矮、耐貧瘠的荊棘灌木叢和一望無際、在秋風中泛起枯黃色的耐旱草叢所取代。空氣不再是記憶裡江南水鄉那黏稠溫潤、帶著花香與水汽的氤氳,也迥異於秦嶺深處那潮濕悶熱、飽含腐殖質氣息的厚重,而是清晰地帶上了一種來自內陸深處的、越來越明顯的乾燥。一陣陣風從更高的山崗或更西的方向掠來,卷起的不再是清新濕潤的草木清香,而是細微的、帶著些許粗糲感的沙塵顆粒,打在人的臉上、手背上,帶來一種明確的、關於遠方的警示。
團隊沉默地行進著,除了必要的交流和馬匹偶爾的響鼻聲,少有人語。每個人都在利用這相對平緩的行程,默默消化著秦嶺之行帶來的巨大收獲與心靈衝擊。陳文走在隊伍中段,一隻手緊緊抓著馱馬背上的行李繩以防滑倒,另一隻手則時不時地、幾乎是下意識地伸進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幅他視若性命、墨跡猶新的星圖拓印紙,以及老巫祝贈與的、散發著陳舊氣息的古老皮卷。他扶了扶因為汗水和水汽而不斷滑落的眼鏡,將圖紙湊到眼前,目光在抽象繁複的星辰軌跡與皮卷上粗獷簡略的山川線條之間來回移動,同時不斷抬頭,努力比對著眼前真實的山川走勢、河流走向,試圖在現實世界中找到地圖上那些古老標記的模糊對應點。他的眉頭時而因困惑而緊緊鎖起,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時而又因為發現某處山形與地圖上一個扭曲符號隱隱吻合而微微舒展,口中發出極輕的、隻有他自己能聽懂的嘀咕聲。
蔡若兮牽著自己那匹溫順的棗紅馬,感受著指尖傳來的韁繩那粗糙而熟悉的觸感,以及空氣中那愈發明顯、讓她喉嚨都有些發乾的燥意,心中亦是思緒萬千,如同潮水般起伏不定。不過短短數月,她的生活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巨變。從繁華似錦、軟語溫言的江南水鄉,到曆史悠久、底蘊深厚的古都洛陽,再潛入這蠻荒神秘、危機四伏的莽莽秦嶺,如今,更是義無反顧地走向那傳聞中更為荒涼、艱苦的西部邊陲。這一路行來,所經曆的種種光怪陸離、匪夷所思之事,早已遠超她過去十幾年在深閨繡樓中所能想象的極限。她偷偷抬起眼簾,目光越過趙莽寬厚的背影,落在走在隊伍最前方那個挺拔而沉穩的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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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逸風步履沉穩,每一步都仿佛丈量過般精準,呼吸綿長深遠,幾乎與周圍的山風融為一體。經過樓蘭秘境中那極致環境與心靈的雙重考驗、錘煉,尤其是在那“無我之殿”中的覺悟,之前在五台山靈境寺地宮強行催動力量對抗赫連部高手所遺留的頑固內傷,已然痊愈了七成以上,體內真氣運轉圓融順暢,實力恢複顯著。不僅於此,他整個人的氣質似乎也經曆了某種內在的淬煉,變得更加內斂、深沉,如同經過千錘百煉後歸入劍鞘的絕世寶劍,所有逼人的光華都隱於無形,卻更顯出一種深不可測、鋒芒暗藏的厚重感。偶爾,當他凝神望向遠方天際那變幻的雲氣或是腳下大地隱約的脈絡時,那雙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眸最深處,會極為短暫地掠過一絲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仿佛能洞徹虛妄的異樣光澤——那正是他在樓蘭秘境中因緣際會、非常規覺醒的家族變異能力“洞玄真眼”初步穩固後,在不經意間對周圍天地氣機自然流轉所產生的微妙感應。他正在利用這旅途中的每一刻,小心翼翼地、循序漸進地熟悉和掌控這份因禍得福而來的、尚顯陌生而強大的力量。
趙莽依舊忠實地擔當著開路先鋒的角色。他那魁梧如山的身軀走在最前,步履紮實有力,踩在碎石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一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不斷掃視著道路兩旁可能存在的任何危險——無論是潛伏在灌木叢中饑腸轆轆的野獸,還是可能盤踞在山道險要處、殺人越貨的土匪歹人。他背上那口厚背砍刀在晨曦中閃著冷硬的光,無聲地宣告著不好惹的氣息。夏侯琢則依舊是一副看似閒散、漫不經心的模樣,跟在大夥兒中間,甚至還有心情用修長的手指把玩著一枚不知從何處摸來的、邊緣磨得光滑的舊銅錢,那銅錢在他指縫間靈活地翻轉跳躍。然而,他那雙看似慵懶半眯著的眼睛裡,偶爾閃過的精光卻敏銳如最老練的獵手,不僅留意著腳下地勢的細微變化,預防著可能的滑坡或陷阱,更時刻關注著隊伍後方以及兩側山脊的動靜,確保沒有任何尾巴或埋伏。
一連數日,他們都在這種植被愈發稀疏、景色愈發荒涼的環境中默默跋涉。眼中的綠色如同退潮般迅速減少,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不斷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仿佛無邊無際的土黃色——那是裸露的山岩、乾燥的土壤和枯黃的草甸共同構成的主調。山勢逐漸趨於平緩,不再有秦嶺那種陡峭的懸崖與深邃的峽穀,視野也因此變得逐漸開闊起來,可以望見遠方地平線上那連綿起伏的、如同巨獸脊背般的山巒輪廓。然而,這片看似開闊的天地間,卻仿佛失去了一些秦嶺中那蓬勃盎然的生機與靈秀,多了幾分屬於邊塞的、原始的蒼涼與一種無形的、金鐵交鳴般的肅殺之氣。風聲也變得不同,少了林木的阻擋與柔化,變得更加直接、猛烈,呼嘯著掠過曠野,帶著一種空曠的回響。
這一日午後,隊伍沿著一條漫長的、布滿風化石塊的黃土坡,艱難地向上攀登。當趙莽第一個踏上山坡頂端時,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發出一聲低沉的、帶著驚歎的“嗬!”聲。後麵的人緊隨其後,登上坡頂,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為之一頓,豁然開朗!
隻見遠方地平線處,那些一直伴隨著他們的、作為參照物的山巒輪廓,此刻已變得異常低矮、模糊,仿佛融化在了天地交接的儘頭。取而代之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起伏連綿、如同凝固了的黃色海洋般的黃土塬,以及更遠處那片灰蒙蒙、幾乎與天空混為一色、散發著死寂氣息的戈壁灘!一股遠比山中更加猛烈、更加乾燥的狂風,毫無遮攔地從那片廣袤的荒蕪之地席卷而來,帶著尖銳的呼嘯聲,瘋狂地抽打著一切。狂風卷起地麵無數的細沙與塵土,形成一片昏黃的、不斷移動的塵幕,使得天地間的一切景物都仿佛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扭曲。乾燥、粗糲的風吹在臉上,不僅帶來明顯的沙粒擊打感,更仿佛瞬間就能吸走皮膚上最後一絲水分,讓人嘴唇發乾,喉嚨冒火。
陳文被這前所未見、壯闊而又充斥著荒涼死寂意味的景象所深深震撼,他下意識地扶了扶被狂風吹得歪斜、鏡片瞬間蒙塵的眼鏡,望著眼前這與記憶裡小橋流水的江南、沃野千裡的中原、乃至鬱鬱蔥蔥的秦嶺都截然不同的、仿佛另一個世界的天地,不由得心生無限感慨,一種跨越千年的時空交錯感湧上心頭,喃喃地吟誦起那首膾炙人口的唐詩來:“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儘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古人誠不我欺啊!這還沒見到陽關的影子,便已覺天地之遼闊,自身之渺小,真真是人如草芥,隨風飄零。此地的風光景致,與關內已是徹底的大不相同了。”他的聲音在風中斷斷續續,帶著文人的敏感與一絲麵對未知的悵惘。
夏侯琢聞言,用力收攏了手中那把幾乎要被風吹走的折扇,用扇骨輕輕敲了敲自己的掌心,接口道,語氣依舊帶著他那一貫的、仿佛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的調侃:“陳兄倒是好雅興,觸景生情,詩興大發。此地確已屬隴右地界,自古便是羌、戎、氐等諸多部族雜處交彙,胡風漢俗相互碰撞融合之地。往前追溯千年,是老秦人勵精圖治、東出爭霸的崛起之基;再看漢武雄才,這裡是張騫鑿空、班超定遠,打通西域的咽喉要道;到了大唐盛世,此處又成了與吐蕃王朝反複拉鋸爭奪的前線戰場。看似一片荒涼,人煙稀少,實則曆史厚重,暗流湧動,從來都不是什麼太平地界。咱們接下來要麵對的,恐怕可不光是眼前這吃人的風沙那麼簡單咯。”他話語末尾的調侃意味稍稍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顯而易見的、基於曆史認知與現實觀察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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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逸風在坡頂停下腳步,任憑狂風卷起他略顯破舊的衣袂,獵獵作響,仿佛一麵不屈的旗幟。他極目遠眺,目光似乎要穿透那漫天飛舞的黃沙塵幕,看清這片土地真正的模樣。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腳下所踏的大地,其內在的氣機流轉與中原腹地、乃至秦嶺山脈已有顯著的不同。這裡的地氣更加狂野、燥烈,如同未被馴服的野馬,奔流中帶著一種原始的混亂與力量;地脈的走勢也趨於更加宏大、開闊,卻也更顯支離破碎,仿佛經曆過無數次劇烈的地質變遷與戰爭洗禮。老巫祝皮卷地圖上那條模糊斷續、指向西方的路線,以及祭壇星圖所指引的、最終校準方向的“異星”所在,就在這片昏黃天地、無儘風沙的彼端。
“涼州……”他低聲吐出一個沉甸甸的地名,那不僅是隴右的核心重鎮,更是西出河隴,前往那片神秘西域的必經之地,是文明與荒蕪、秩序與混亂的最後一道重要分野。“所有人,在此稍作休整,檢查水囊,務必補充足量飲水,清點乾糧。前路漫漫,一旦踏入那片沙海,怕是真的要應了那句‘西出陽關無故人’了。一切,都需靠我們自己。”
團隊眾人聞言,默默點頭,沒有人多說什麼。經曆了這許多,他們早已習慣了這種在危險間隙中爭分奪秒的休整與準備。大家各自找背風的地方坐下,解下腰間的水囊,晃動著聽裡麵所剩液體的聲音,仔細檢查是否有滲漏;又打開隨身攜帶的乾糧袋,清點著那些硬邦邦的麵餅和肉乾的數量。狂躁的風沙無情地拂過他們那一張張略顯疲憊、被日光和風塵刻上了痕跡卻更加堅毅沉靜的麵容,衣袍上早已沾染了洗之不儘的塵土與汗漬,與數月前剛剛離開洛陽時那尚帶著幾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銳氣與相對整潔的儀容相比,這支隊伍仿佛經曆了一場無形的淬火,少了幾分浮躁,多了幾分曆經磨難、生死與共後沉澱下來的沉穩與內斂。秦嶺中的古寺禪機、與巫祝的村落紛爭、聖獸甪端的祥瑞顯現、古老星圖的玄奧指引……這一切,都已化為滋養他們成長的資糧與深藏於心的力量。
他們終於告彆了那鬱鬱蔥蔥、層巒疊翠的八百裡秦川,正式踏入了這片蒼茫、遼闊而又暗藏殺機的隴右大地。身後,是逐漸遠去的、相對安穩的農耕文明與他們所熟悉的秩序世界;而前方,是更加未知、殘酷的自然領域、複雜微妙的人文局勢,以及那最終掩埋在曆史黃沙與詭異傳說下的終極目標之一——樓蘭秘境。
更大的謎團,更深的危險,正在那片死亡沙海的深處,靜靜地等待著這群執著的前行者。
第165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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