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來時,小星星發現枕邊多了一片紅葉。葉子是心形的,邊緣已經乾得卷曲,葉脈清晰得像地圖上的河流。他捏著葉柄轉動,陽光透過薄薄的葉片,染出一片透明的紅琥珀色。
廚房裡傳來爸爸的聲音,似乎在念著什麼。小星星悄悄走過去,看見霍星瀾站在灶台前,一手拿著鍋鏟,一手拿著手機,正用他那標準的“圖紙朗讀腔”念菜譜:“……少許醬油,適量糖,小火慢燉……”
林綿在旁邊切蔥花,忍著笑:“霍工,您這是在做工程報告呢?”
“菜譜也是技術文檔,”霍星瀾嚴肅地說,“步驟明確,參數清晰。”
“那‘少許’和‘適量’算哪門子參數?”
“這個嘛,”霍星瀾推了推眼鏡,“需要實踐經驗來校準。”
小星星笑出聲,兩人這才發現他。
“醒了?”林綿擦擦手,“正好,今天早餐是你爸的‘實驗成果’。”
霍星瀾端上一盤煎蛋——形狀還算圓,但邊緣有些焦,蛋黃倒是完整。“請品嘗。”
小星星嘗了一口:“有點鹹。”
“鹽放多了,”霍星瀾自己也嘗了嘗,“下次減量。”
“進步空間很大。”林綿總結,眼裡都是笑意。
早餐後,小星星把枕邊那片紅葉夾進本子裡。他想了想,在旁邊畫了一隻托著紅葉的小手,指尖還沾著晨光。又寫:“秋天悄悄放在枕邊的禮物。”
出門時,他發現門把手上掛著一個牛皮紙袋,袋口用麻繩係著,係成了蝴蝶結的形狀。解開,裡麵是三個還溫熱的烤紅薯,用油紙包著,散發著甜香。
“肯定是陳奶奶,”林綿拿起一個,“她總說秋天要吃烤紅薯,暖胃。”
小星星捧著紅薯,手心暖暖的。他想起陳奶奶那雙布滿皺紋卻靈巧的手,想起她繡花時專注的神情。
到學校時,同桌正趴在桌上補作業,看見小星星來了,像見到救星:“快快快,數學最後一道題!”
小星星放下書包,湊過去看題。是道幾何題,要證明兩個三角形全等。他拿起筆,在草稿紙上畫圖:“你看,這裡有一條公共邊,這兩個角相等……”
“懂了懂了!”同桌刷刷寫完,長舒一口氣,“謝啦!誒,你手裡拿的什麼?”
“烤紅薯。”
“這個點吃烤紅薯?”同桌睜大眼睛。
“早餐。”小星星掰了一半分給他。
上課鈴響時,兩人嘴裡還鼓鼓的。數學老師走進來,扶了扶眼鏡:“我好像聞到了烤紅薯的味道?”
全班安靜。
老師笑了:“秋天是該吃烤紅薯。我小時候,這個季節街邊都是烤紅薯的爐子,老遠就能聞到香味。現在少了。”
有同學小聲說:“我家樓下還有。”
“那很好,”老師翻開課本,“留住了一些東西。”
這節課講相似三角形。老師在黑板上畫了兩個大小不同但形狀一樣的三角形。“生活中很多這樣的例子,”她說,“比如地圖和實際地形,照片和人,還有——傳承。”
同學們抬起頭。
“知識、手藝、文化,一代代傳下去,就像相似圖形。不可能完全一樣,但核心的形狀、精神是一致的。”老師頓了頓,“我父親是木匠,他做的榫卯,我現在還記得樣子。雖然我不做木工,但那種嚴謹、紮實的態度,傳給了我。”
小星星心裡一動。他想起了陳奶奶,想起了竹編老師傅,想起了爸爸修老房子時的認真。原來傳承不隻是具體的東西,更是一種態度,一種精神。
課間,他把這個想法告訴同桌。
“你最近老想這些深奧的問題,”同桌托著腮,“不過說得也對。我爺爺是中醫,家裡一堆瓶瓶罐罐。我爸沒學醫,但他做事特彆仔細,說那是爺爺教的——‘望聞問切’不止能看病,也能看事。”
“你爺爺還看病嗎?”
“早不看了,”同桌搖搖頭,“但他有時還會幫鄰居把把脈,說兩句。那些老方子,都記在他腦子裡。”
放學後,小星星沒直接回家。他繞路去了老城區,想看看那些正在修繕的房子。
腳手架已經拆了大半,老房子的新模樣漸漸顯露。灰牆洗刷乾淨了,破損的瓦片換了新的,木窗重新上了漆——是那種深褐色,不是鮮亮的紅或黃。幾個工人正在清理路麵,把老青磚一塊塊鋪回去。
霍星瀾也在,正和一個老師傅蹲在牆角,討論著什麼。小星星走過去,聽見老師說:“這個牆角石風化了,最好換一塊。”
“能找到一樣的嗎?”
“難。這種青石,現在不產了。我認識個老石匠,家裡可能還有點存貨,但價錢……”
“儘量找,”霍星瀾說,“這個牆角是這排房子的‘起筆’,換了彆的石頭,味道就變了。”
小星星蹲下來看那塊石頭。確實,表麵已經被歲月打磨得光滑,邊緣圓潤,石頭上有些天然的紋路,像山水的輪廓。
“爸爸,石頭也有味道嗎?”
“有啊,”霍星瀾摸摸石頭表麵,“每塊石頭都不一樣,就像每個人。這塊石頭在這裡一百多年了,看過多少人來人往,雨打風吹。換一塊新的,就算形狀一樣,也沒有這些故事了。”
老師傅抽了口煙:“年輕人,你爸說得對。我們修老房子,不是做假古董,是治病的醫生。能保留的儘量保留,實在不行了,才換新的。但換也要換對‘藥方’,不能亂來。”
“就像中醫。”小星星脫口而出。
老師傅笑了:“對對,就是這個理。辨證施治。”
離開時,天色已晚。街燈次第亮起,那些修繕中的老房子在燈光下靜默著,像在回憶過往,又像在期待新生。小星星回頭看了很久,直到爸爸拍他的肩:“走了,回家。”
路上,霍星瀾說起今天的進展:“牆角石找到了,是老石匠家裡最後一塊存貨。他聽說我們要修老房子,便宜賣給我們,說‘讓老石頭回老家’。”
“老石匠多大年紀了?”
“八十多了,手都抖了,早就不乾活了。但一說起石頭,眼睛就發亮。他帶我看他的‘石頭庫’——其實就是後院,堆著各種石頭坯料,每塊他都記得來曆:這塊來自哪個山,那塊是哪條河裡的……”
小星星想象著那個畫麵:一個白發老人,在堆滿石頭的院子裡,如數家珍地講述每塊石頭的故事。那些沉默的石頭,因為他的記憶而有了生命。
回到家,林綿正在整理一遝照片。是展覽的後續報道,報紙上登了陳奶奶刺繡的特寫,還有竹編老師傅演示的照片。標題是:《即將消失的手藝,誰來接棒?》
“有記者來采訪了,”林綿說,“雖然篇幅不大,但總是個開始。”
“陳奶奶看到了嗎?”
“看到了,可高興了。說要買十份報紙,分給親戚朋友。”林綿笑著搖搖頭,“其實她更高興的,是有幾個年輕人來問,能不能跟她學刺繡。”
“真的?”小星星眼睛亮了。
“真的。雖然可能隻是一時興起,但至少有人問了。”林綿翻著照片,“還有這個竹編老師傅,有家設計公司聯係他,想合作開發文創產品。”
晚飯是簡單的炒飯,加了雞蛋、火腿丁和蔥花,金燦燦的一大盤。林綿還煮了白菜豆腐湯,清湯裡浮著幾片碧綠的菜葉。
“今天怎麼想起做炒飯?”霍星瀾問。
“省事,”林綿盛湯,“而且星星愛吃。”
確實,小星星最喜歡媽媽做的炒飯。米飯粒粒分明,每顆都裹著蛋液,火腿丁鹹香,蔥花提味。他一口氣吃了兩碗。
飯後,小星星拿出作業本,卻半天沒下筆。他想著老石匠,想著那些問手藝的年輕人,想著報紙上的標題。忽然,他有了個主意。
“媽媽,我們學校的文化節快到了,每個班要出個節目或展覽。我們班還沒想好做什麼。”
“你有什麼想法?”林綿放下手裡的書。
“我想……做個小展覽,關於‘生活中的手藝’。不一定是很大的手藝,就像陳奶奶刺繡,李師傅修榫卯,還有……媽媽縫補衣服,爸爸修老房子,都算。”
霍星瀾抬起頭:“這個想法不錯。手藝不一定是高大上的,日常生活中的‘修補’‘製作’,都是手藝。”
“可是怎麼做呢?”小星星有點發愁,“我們隻是小學生。”
“可以從身邊開始,”林綿想了想,“比如,記錄家裡老人會的手藝,或者觀察日常生活中那些需要手藝的瞬間——修鞋匠補鞋,裁縫改衣服,甚至食堂阿姨包包子……”
小星星眼睛越來越亮。他翻開本子,開始列清單:
1.采訪陳奶奶(刺繡)
2.采訪李師傅(木工)
3.觀察巷口的修鞋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