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爺站起身,撩開櫃台後的布簾:“進來吧。”
後廚不大,但整潔。一口大灶,幾個蒸籠,案板上放著各種模具。老爺爺洗了手,開始和麵。他的動作不快,但每個步驟都一絲不苟。
“做糕點,急不得,”老爺爺邊和麵邊說,“麵要醒夠時間,餡要拌得勻,火候要掌握好。差一點,味道就差了。”
他做的是桂花糕,白色的米糕裡夾著金黃的桂花糖餡。小星星幫忙把糕團放進模具,老爺爺教他輕輕按壓,不能太用力,也不能太輕。
“力度要剛好,讓糕成形,又不能把裡麵的空氣全壓掉,”老爺爺示範,“壓太實了,糕就硬;壓太鬆了,一蒸就散。”
小星星試了幾次,才找到那個“剛好”的力度。老爺爺點點頭:“有點手感了。手是有記性的,多做幾次,手自己就知道了。”
糕點上蒸籠後,要等二十分鐘。這段時間,老爺爺泡了茶,跟小星星講起了店鋪的曆史。
“這店是我爺爺開的,傳到我這兒是第三代了,”老爺爺抿了口茶,“以前這條街上有七八家糕點鋪,現在就剩我這一家了。不是我們的糕點不好吃,是時代變了。年輕人愛吃西式點心,奶油蛋糕,巧克力派。”
“那您為什麼還堅持做呢?”
“習慣啦,”老爺爺看著蒸籠冒出的白氣,“而且總有人來買。有個老太太,九十多了,每周都讓孫女推著輪椅來,買兩塊桂花糕。她說吃了我家六十年的糕點,彆的吃不慣。還有幾個老鄰居,搬去新區了,每個月還專門坐車回來買。”
蒸籠蓋子揭開時,甜香撲鼻。桂花糕潔白如玉,點綴著點點金黃。老爺爺切了一塊給小星星嘗嘗。糕體鬆軟,桂花餡甜而不膩,滿口清香。
“好吃。”小星星說。
“好吃是因為用心了,”老爺爺自己也吃了一塊,“米是當年的新米,桂花是秋天醃的,糖是甘蔗熬的。每樣材料都認真對待,做出來的東西就不會差。”
小星星忽然想到爸爸修老房子時說的“修舊如舊”,陳奶奶刺繡時說的“一針一線都要認真”,還有泥塑大叔說的“順著材料的性子”。原來,不管做什麼,道理都一樣——認真對待,尊重規律,保持耐心。
他拿出筆記本,畫下了老爺爺做糕點的樣子:專注的眼神,布滿老繭但穩健的手,蒸籠上嫋嫋的白氣,還有那塊潔白晶瑩的桂花糕。
在旁邊寫:“味道會說話。一塊糕裡,有米的生長,有桂花的開放,有糖的甜蜜,還有做糕人一輩子的認真。”
走訪完糕點鋪,小星星去了附近的剪紙工作室。教剪紙的是一位中年阿姨,姓劉,是那位剪紙奶奶的徒弟。
劉阿姨的教室明亮整潔,牆上貼滿了學生的作品:十二生肖,花鳥魚蟲,還有現代題材的剪紙——高鐵、摩天大樓、拿著手機的人……
“剪紙也在變,”劉阿姨說,“我師父那輩主要剪傳統花樣,我這代開始嘗試新題材。到我學生這代,他們用剪紙做動畫,做裝置藝術,甚至做服裝設計。”
她教小星星剪一隻簡單的蝴蝶。先折紙,再畫輪廓,然後下剪。小星星小心翼翼地剪著,生怕剪斷了蝴蝶的觸須。
“不用怕,”劉阿姨鼓勵他,“剪斷了也沒關係,可以變成另一隻蝴蝶。剪紙的有趣就在於,錯誤可以變成創意。”
果然,小星星一緊張,把蝴蝶的一隻翅膀剪缺了一角。他正懊惱,劉阿姨接過剪刀,在缺角處剪了幾刀,變成了一朵小花。
“看,蝴蝶采花,更生動了。”
小星星眼睛亮了。他想起自己畫畫時,有時候畫錯了,爸爸會說“看看能不能把錯誤變成特色”。原來這也是相通的道理——接受不完美,在限製中創造。
那天傍晚回家,小星星帶回了兩樣東西:一包桂花糕,一隻缺了角但多了朵花的剪紙蝴蝶。
晚飯時,全家分享了桂花糕。林綿細細品嘗後說:“這味道讓我想起小時候,外婆也做類似的米糕。現在很少能吃到了。”
“為什麼現在的人不做這些了呢?”小星星問。
“因為麻煩,”霍星瀾說,“要泡米,磨漿,發酵,蒸製,一整套下來大半天。現在超市裡什麼糕點都有,買來就能吃。方便是方便了,但也少了那種‘等待的味道’。”
“等待的味道?”
“就是期待的味道,”林綿解釋,“小時候等外婆做糕點,從準備材料就開始期待,聞著蒸籠飄出的香氣,最後吃到嘴裡的滿足感,是買來的糕點給不了的。”
小星星想起老爺爺說的“總有人來買”。那些老顧客買的可能不隻是糕點,還有那份“等待的味道”,那份記憶裡的溫暖。
飯後,他把剪紙蝴蝶貼在冰箱上。燈光下,蝴蝶的影子投在白色冰箱門上,隨著光線的角度變化,仿佛在輕輕扇動翅膀。
“這隻蝴蝶有意思,”霍星瀾端詳著,“缺了角,但補了花,反而更有故事了。”
“劉阿姨說,錯誤可以變成創意。”
“生活裡很多事情都是這樣,”林綿收拾著碗筷,“你爸爸當年學建築,第一個設計被導師批得一無是處。他差點放棄,後來想想,那些批評裡其實有金子——告訴他哪裡想得不夠周全,哪裡可以做得更好。”
小星星想起爸爸文件夾裡那些早期的、稚嫩的圖紙。原來每個人都是從錯誤中成長起來的,每個“完美”背後都有無數個“不完美”做鋪墊。
睡前,他在任務筆記本上記錄今天的收獲:
“今天學了兩件事:
“第一,認真對待每一件小事,米糕會回報你以香甜。
“第二,錯誤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犯錯。在錯誤裡尋找新的可能,就像在缺角的蝴蝶翅膀上剪出一朵花。
“老爺爺的糕點鋪和劉阿姨的剪紙室,一個在城南,一個在城北,但他們教給我的是同樣的東西:認真,耐心,在限製中創造。
“光的河流裡,又多了一些光點:蒸籠的熱氣,剪刀的哢嚓聲,老爺爺布滿麵粉的手,劉阿姨鼓勵的笑容。這些光點彙入河流,讓河流更亮,更溫暖。
“而我,這個站在橋上的記錄者,今天又往前走了一步。橋還沒有建成,但每塊磚都在穩穩地壘起來。總有一天,這座橋會連接更多的岸,讓更多的人看見對岸的風景。”
寫到這裡,他停下筆,看向窗外。夜色已深,老樟樹在月光下投下婆娑的影子。他忽然想起啟動儀式上王老師說的話:“聽老建築的聲音。”
他閉上眼睛,仔細聽。聽到了風聲,蟲鳴聲,遠處隱約的電視聲,還有自己平穩的呼吸聲。在這些聲音之下,他似乎真的聽到了某種更深沉的聲音——時間流淌的聲音,記憶沉澱的聲音,無數普通人認真生活的聲音。
這些聲音很輕,但很堅定。就像那些老手藝人的手,那些老房子的磚,那些老糕點的甜,在時間的河流裡,靜靜地,持續地,發出自己的光。
而他,會繼續記錄這些光。
用眼睛,用耳朵,用心。
用筆,用畫,用這本越來越厚的筆記本。
因為他知道,每一次記錄,都是對時間的溫柔抵抗,對遺忘的微小勝利,對溫暖的真誠致敬。
而橋,就在這一次次的記錄中,一點點地延伸,連接起更多的岸,照亮更多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