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老城區的青石板路還帶著夜間的濕氣,踩上去有些滑。小星星背著雙肩包,裡麵裝著錄音筆、備用電池、筆記本和鉛筆。他在巷口等同學們集合,晨光從東邊斜射過來,把老房子的瓦簷染成金色。
小雨第一個到,背著畫板,手裡還拎著個布袋,裡麵是各種繪畫工具。“我帶了速寫本和彩鉛,”她興奮地說,“聲音配上畫麵,更有感覺。”
接著是小宇,脖子上掛著相機,肩上背著一個更大的包。“我多帶了兩個錄音筆,還有防風罩,”他推了推眼鏡,“有些地方風大,錄音會有雜音。”
陸續地,其他六個同學也到了。他們分成了兩個小組,一組負責老城區東片,一組負責西片。小星星這一組有四個同學:小雨、小宇,還有一個叫小文的女孩,擅長寫作;一個叫小傑的男孩,對曆史感興趣。
“我們先去吳爺爺家,”小星星展開手繪的地圖,“昨天聯係過了,他說今天家裡包粽子,可以讓我們錄聲音。”
端午節快到了,老城區裡彌漫著粽葉的清香。他們穿過幾條巷子,來到吳爺爺家門口。門開著,裡麵傳出熱鬨的說笑聲。探頭進去,看見客廳裡坐著好幾個人,有老有少,正圍著一張大方桌包粽子。
“吳爺爺,我們來了。”小星星打招呼。
吳爺爺抬起頭,臉上笑開了花:“來來來,進來!這些都是我的老鄰居,今天一起包粽子,熱鬨。”
客廳裡擺了五六個大盆:一盆泡好的糯米,一盆醃好的五花肉,一盆去了核的紅棗,一盆洗乾淨的粽葉,還有一盆紮粽子用的細麻繩。幾位奶奶和阿姨手法嫻熟,取兩片粽葉,卷成漏鬥狀,放米、放肉、放棗,再蓋一層米,然後折疊、包裹,最後用麻繩紮緊,一氣嗬成。
“哢嚓哢嚓”,這是粽葉被折疊的聲音。
“沙沙沙”,這是糯米被舀起的聲音。
“嗒嗒嗒”,這是肉塊被放入的聲音。
“唰唰唰”,這是麻繩被拉緊的聲音。
這些聲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特有的節奏感。小星星打開錄音筆,小心地靠近錄製。小宇則在各個角度拍照,捕捉那些靈巧的手部動作和專注的表情。小雨拿出速寫本,快速勾勒著包粽子的場景。
“孩子們,要不要試試?”一位頭發花白的奶奶笑著問。
小文先舉手:“我想試試!”
奶奶耐心地教她:怎麼選粽葉,怎麼卷,怎麼放料,怎麼包裹。小文學得很認真,但手笨,第一個粽子包得歪歪扭扭,米從縫裡漏出來。
“沒事,第一個都這樣,”奶奶幫她重新整理,“我六歲跟我媽學包粽子,包了五個才像個樣子。你比我強,至少沒散。”
小星星也試了試。他的手小,握不住那麼多粽葉和米,包出來的粽子小小的,但形狀還算規整。奶奶看了點頭:“不錯,手挺穩。”
吳爺爺在旁邊泡茶,用的是老式的搪瓷缸。“我們家包粽子的手藝,傳了三代了,”他慢慢地說,“我奶奶傳給我媽,我媽傳給我老伴,現在是我孫女在學。每年端午,一家人聚在一起包粽子,包的不僅是粽子,是團圓,是念想。”
“那您孫女呢?”小文問。
“在廚房煮粽子呢,”吳爺爺指了指後麵,“一會兒就出來。”
正說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端著個大托盤出來,上麵是剛煮好的粽子,熱氣騰騰,粽香撲鼻。“爺爺,粽子好了……呀,這麼多小朋友?”
“這是我孫女,小芳,”吳爺爺介紹,“在市醫院當護士,今天調休,特意回來包粽子。”
小芳把粽子放在桌上,招呼大家:“來,嘗嘗剛煮好的。小心燙。”
剝開粽葉,糯米晶瑩剔透,五花肉已經化開,油潤鮮美。小星星咬了一口,米香、肉香、粽葉香混合在一起,滿口生香。
“好吃!”小雨讚歎。
“好吃是因為用心了,”小芳笑著說,“米要泡夠時間,肉要醃得入味,火候要掌握好。差一點,味道就差了。”
這話讓小星星想起糕點鋪的老爺爺。原來不管做什麼,道理都一樣——用心,耐心,尊重材料,尊重過程。
離開吳爺爺家時,已經九點多了。他們繼續在老城區裡穿行,錄下了各種聲音:
早點攤上,油條下鍋的“滋啦”聲和豆漿機工作的“嗡嗡”聲交織;
裁縫店裡,縫紉機“噠噠噠”的節奏和老裁縫量尺寸時軟尺拉動的“嗖嗖”聲;
茶館裡,老人們下棋時棋子落在棋盤上的“啪啪”聲和聊天時的談笑聲;
巷子深處,一個老爺爺在拉二胡,悠揚的琴聲在青石板路上回蕩……
每個聲音,小星星都用筆記本簡單記錄:時間、地點、聲音類型、錄音時長,還有一兩句描述。小文負責采訪聲音背後的故事,小雨負責畫場景速寫,小宇負責拍照和錄視頻。
走到老城區中心的那棵老槐樹下時,已經快中午了。三百多歲的老槐樹枝繁葉茂,樹蔭下有幾個老人在乘涼。風吹過,樹葉發出“嘩嘩”的聲響,像在低語。
小星星舉起錄音筆,錄下了老槐樹的風聲。他閉上眼睛仔細聽,發現這風聲和家裡老樟樹的風聲不同——更厚重,更低沉,仿佛承載了更多歲月的記憶。
“孩子們,在錄什麼呢?”一個搖著蒲扇的老爺爺問。
“我們在錄老城區的聲音,”小星星解釋,“想做個聲音地圖。”
“聲音地圖?”老爺爺感興趣了,“有意思。你們錄到這棵老槐樹的聲音了嗎?”
“正在錄。”
“那你得錄仔細了,”老爺爺用蒲扇指了指樹,“這棵樹啊,我爺爺的爺爺小時候就在這樹下玩。它聽過清朝的梆子聲,民國的讀書聲,抗戰的炮火聲,解放的鑼鼓聲,還有這些年的車水馬龍聲。它是咱們這片的‘活曆史’。”
小星星肅然起敬。他重新調整錄音筆的位置,錄了更長時間。這次他聽出了更多層次——不隻是樹葉聲,還有遠處隱約的市聲,近處老人的聊天聲,樹梢鳥兒的鳴叫聲……這些聲音在老槐樹的“主持”下,和諧地融為一體。
中午,他們在巷口的小麵館吃午飯。老板娘很熱情,聽說他們在做聲音地圖,特意讓廚房做慢一點。“這樣你們能錄到下麵條、炒澆頭的聲音,”她說,“我們這店開了三十年,很多老街坊就愛吃這口‘鍋氣’。”
果然,廚房裡傳來下麵條時水沸騰的“咕嘟”聲,麵條撈起時漏勺碰撞鍋邊的“鐺鐺”聲,炒澆頭時鍋鏟翻動的“刺啦”聲……這些聲音混在一起,就是一家老麵館的“招牌曲”。
吃完飯,他們繼續采集。下午的重點是那些即將消失的聲音——磨刀匠的吆喝聲,修傘匠敲打傘骨的聲音,還有一位老奶奶在院子裡用木槌捶打衣服的聲音。
最讓一行人感動的,是在一條僻靜小巷裡遇到的一位老篾匠。老人七十多歲,坐在自家門口,正用篾刀把竹子破成細條。他的動作很慢,但極其精準,篾刀劃過竹子,發出清脆的“劈啪”聲。
“爺爺,您做這個多少年了?”小文問。
“五十三年了,”老人頭也不抬,“十六歲跟我爹學的。以前家家戶戶都用竹器:竹籃、竹椅、竹篩……現在用塑料的多了,用竹器的少了。”
“那您為什麼還做?”
“習慣了,”老人終於抬起頭,眼睛很亮,“而且總有人要。前幾天有個年輕人來,說要個竹茶盤,說塑料的用著沒感覺,竹子的有溫度。”他頓了頓,“他說得好,竹子有溫度。竹子是活的,會呼吸,用久了會包漿,越用越亮。”
小星星錄下了篾刀破竹的聲音,錄下了老人編織竹器的聲音,錄下了他講述自己手藝時的聲音。這些聲音都很平靜,但有種內在的力量。
離開時,老人送了他們一人一個小竹蜻蜓。“給孩子玩的,”他說,“現在孩子都玩手機,沒意思。竹蜻蜓多好,一搓就飛上天。”
下午四點多,采集工作告一段落。一行人回到學校,在美術教室集合,整理今天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