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建國深知，供銷社的公函如同一聲發令槍，但真正起跑前，必須讓靠山片區所有參與合作社的屯子、每一個社員，都清楚地知道跑道在哪裡、規則是什麼、終點有何獎賞。政策的陽光，必須普照到每一寸土地，才能催生共同的希望與力量。
翌日清晨，靠山屯那口用了多年的鐵鐘被敲響，鐘聲悠遠，不僅召喚著本屯的社員，也迎接著從林場屯、王家屯、孫家屯等地趕來的支書和社員代表。屯部那間最大的倉庫被臨時收拾出來，擺上了長條板凳，正麵牆上掛起了劉海連夜趕繪、沈念秋補充標注的“靠山片區山貨資源分布圖”和“合作社組織架構與收益分配示意圖”。圖上顏色分明，標注清晰，讓人一眼就能看明白各屯的資源優勢和合作社的運作流程。
倉庫裡人頭攢動，哈氣成霧，嘈雜的交談聲中充滿了好奇與期待。秦建國、老支書、沈念秋坐在前麵，旁邊是各屯的支書——林場屯的林老蔫、王家屯的王大炮、孫家屯的孫福貴。劉海作為合作社章程的主要起草者之一，也被安排坐在前排，麵前放著厚厚一摞整理好的文件草稿，心情既緊張又自豪。
會議開始，秦建國沒有過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題，他拿起那份供銷社的公函，聲音洪亮地再次宣讀了核心內容，尤其是“試行供貨單位”和“嚴格符合標準”這兩點。然後，他話鋒一轉，目光掃過台下各屯的代表：
“鄉親們，老少爺們！供銷社給了咱們機會，但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咱們幾個屯子聯合搞這個合作社，不是要把大家綁在一起吃大鍋飯，而是要擰成一股繩，把咱們山裡零零散散、自生自滅的寶貝，變成能下金蛋的母雞！這第一步，就是立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接著，他讓沈念秋詳細解讀合作社章程草案和質量標準。沈念秋站起身，走到資源圖前，她的講解條理清晰，深入淺出。她不僅解釋了為什麼要製定如此嚴格的標準，還結合圖紙，說明了不同山貨的最佳采集時節、注意事項，以及初步加工的要求。
“舉個例子，”沈念秋拿起一朵標準的乾蘑菇樣品，“咱們交上去的蘑菇，就得像這樣，朵形完整，顏色純正，不能帶泥，不能有蟲蛀，乾度要夠，一掰就斷。這不僅僅是為了應付收購，更是為了打出咱們‘靠山片區’的品牌！今天你糊弄一點，明天他馬虎一下，最後砸的是咱們所有人的招牌！”
台下有人小聲議論，大多是表示讚同和理解，但也有人麵露難色，覺得要求太高。王家屯的王大炮支書性子直，扯著嗓子問：“念秋同誌，這要求是挺好，可咱們屯老林子深，往年采蘑菇都是連泥帶土一筐端，現在要這麼精細，這效率可就下來了，怕耽誤工夫啊！”
這時，秦建國接過話頭：“大炮支書問得好！這就是咱們今天要解決的第二個關鍵問題——收益分配！”他走到那張收益分配示意圖前，用木棍指點著。
“咱們合作社，不是靠山屯一家獨大，是四個屯子合夥乾！出力多的，貢獻大的，自然就該分得多！”他聲音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公平，“分配原則，初步定的是‘按勞分配，兼顧資源’！”
“具體來說，”秦建國詳細解釋道，“收益分成三大塊。第一塊，是‘基礎采集工分’。各屯組織社員上山采集，按照采集的數量和質量，折算成工分，這部分占收益的大頭，直接分給參與勞動的社員！乾得多、乾得好，就拿得多！第二塊，是‘資源貢獻股’。咱們靠山屯，除了山貨，還有集體經營的蜂場、兔場、蠶場，這些都已經明確納入合作社統一經營銷售。這些是咱們合作社的‘家底’，能提升咱們的整體實力和產品多樣性。所以，這部分資產會產生一部分收益，歸靠山屯集體所有，但也會提取一定比例，注入合作社作為公積金和風險金，用於合作社的共同發展和應對可能的風險。第三塊，是‘管理與銷售提成’。合作社需要人管理、需要跑銷路、需要定標準，這些工作產生的費用和人員的報酬，會從總收益中按一個很小的比例提取。”
他頓了頓，讓台下消化一下，然後目光看向林老蔫、王大炮和孫福貴：“老林、大炮、福貴，你們幾個屯，主要貢獻的就是漫山遍野的山貨和采集的勞力。隻要你們按照合作社的標準，把山貨采好、整理好，這第一塊‘基礎采集工分’的收益，就是你們社員實實在在的增加收入！而且，合作社統一銷售，價格肯定比你們自己零散賣要高、要穩！”
林老蔫吸著煙袋，緩緩點頭：“建國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按勞分配，天經地義。咱們林場屯林子最多，隻要標準定死了，咱們就能出好貨，不怕分得少。”他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劉海，補充道，“再說了，咱們屯的知青像劉海這樣的，現在也懂標準了，能帶著大夥乾。”
王大炮琢磨了一下，也咧開嘴笑了：“成！有奔頭就行！回去我就跟社員們說清楚，誰再圖快糊弄，就是跟自個兒的工分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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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福貴比較謹慎，問道：“建國支書，那這質量標準，具體咋考核？誰說了算？總不能咱們自己說好就行吧？”
這時，沈念秋再次站起來回答：“福貴支書，這個問題我們考慮到了。合作社會成立一個由各屯技術骨乾和知青代表組成的‘質量檢查小組’，交叉檢查。采集回來的山貨，在入庫前必須經過檢查小組的抽檢，合格才能入庫計工分。同時，我們也會把供銷社的標準細化成更直觀的‘土標準’，比如用特定的篩子篩榛子，用指甲掐蘑菇判斷乾濕度，讓大家容易掌握。”
會議持續了整個上午，秦建國、沈念秋和老支書耐心地回答著各屯代表提出的各種問題，從工分具體怎麼折算，到采集工具壞了誰負責修，再到萬一遇到天氣不好采集量不足怎麼辦……事無巨細，都儘可能地在章程草案的框架內給予明確答複或記錄在案，留待後續完善。
劉海在一旁認真地記錄著會議紀要和各方提出的問題，他發現自己起草的章程在現實麵前還需要更多的細節填充。他看到秦建國如何平衡各方利益，如何用最樸實的語言解釋複雜的規則，如何將可能產生的矛盾化解在萌芽狀態。這對他來說，是比任何文件都更生動、更深刻的一課。
中午，靠山屯用集體儲備的蘿卜、土豆和粉條，加上一點鹹肉，熬了大鍋的菜，蒸了黃澄澄的窩頭，招待各屯來的代表。飯桌上，氣氛更加融洽，各屯支書和代表們邊吃邊聊，討論著回去後如何動員社員，如何組織采集小組。
飯後，秦建國又組織各屯支書開了一個小會，進一步明確了春耕後第一次聯合采集的初步時間、各屯的任務分工以及聯係協調機製。直到日頭偏西，各屯的代表們才帶著厚厚的會議資料和滿腦子的新規劃，踏著泥濘的村路返回各自的屯子。
人散了，倉庫裡安靜下來。秦建國站在空蕩蕩的會場，看著牆上那兩張凝聚了眾人心血和期望的圖紙，雖然疲憊，但眼神異常明亮。政策的火種已經播撒下去，接下來就是等待春耕的忙碌過後，看這星星之火，能否在靠山片區這片充滿希望與挑戰的土地上，形成燎原之勢。他知道，更艱巨的工作還在後麵，但第一步，已經紮實地邁了出去。靠山屯，這個擁有蜂場、兔場、蠶場等多種集體副業支撐的“大頭”，正以其前所未有的責任感和清晰規劃，牽引著整個片區，向著一個共同的目標，穩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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