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建國卸下靠山屯支書的擔子,搬進山腳下那座廢棄多年的護林點小屋,已經有些時日了。小屋低矮、簡陋,四壁透風,但他收拾得乾淨利落。牆上掛著那杆擦拭得鋥亮的56式半自動步槍,炕桌上擺著幾本關於林木保護和狩獵知識的舊書,以及沈念秋定期寄來的、帶著城市氣息的信件。這裡,成了他新的據點,也是他孤獨守護生涯的起點。
護林員的工作枯燥而艱辛。每日巡山,足跡要遍布管轄的幾道山梁、數條溝壑。他警惕著盜伐者新砍伐的樹樁,辨認著偷獵者布下的鋼絲套和鐵夾子,記錄著林木的病蟲害情況。夏日的蚊蟲叮咬,冬日的寒風刺骨,春秋季的雨雪泥濘,都是家常便飯。但他甘之如飴。這片山林,在他心中不僅是職責所在,更是融入骨血的眷戀。看著被自己及時製止的盜伐現場,解救下被套住的活物,他心中便有種踏實的成就感。
然而,現實的窘迫也如影隨形。沈念秋在大學裡,雖然國家有補助,但購買書籍、資料、日常開銷,加上石頭在嶽父母家,孩子的吃穿用度、營養品,哪一樣不需要錢?他當護林員那點微薄的津貼,對於支撐一個在城裡求學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嶽父母雖然從未開口,但信裡字裡行間透出的“一切都好,勿念”,反而讓他更加愧疚。他是一家之主,不能讓念秋在外求學還為錢發愁,更不能讓石頭受委屈。
他申請打獵證,明麵上的理由是為了更好地控製危害林木的野獸種群如野豬),以及必要時自衛和震懾盜獵者。但內心深處,一個更實際的想法在萌動——他要利用這片山林的產出,換取一家人生存和發展的資本。他有槍,有山裡人頂尖的狩獵技巧,熟悉野獸的習性,他知道哪裡能找到值錢的東西。
第一次帶著明確目的進入深山,心情是複雜的。他不再是那個純粹為了集體或者自家餐食的獵人,而是帶著一種近乎“掠奪”的負罪感。但他很快說服自己,他隻取所需,遵循著“春不打母,秋不打幼”的古訓,隻瞄準那些數量相對較多、或對山林確有危害的個體。
他的目標很明確:麅子、野兔這類肉多的,可以換成錢;如果運氣好,能遇到紫貂、獾子獾油可入藥,皮毛也值錢),那更是意外之財。他避開了被列為保護動物的種類,行動也更加隱秘,儘量不在一個地方頻繁狩獵,以免引起注意。
第一次扛著獵獲的麅子,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帶回屯子分享,而是趁著夜色,用厚布包裹好,步行了幾十裡山路,來到了鄰縣一個靠近林場、他知道的、私下裡進行交易的“黑市”。這裡沒有招牌,人影綽綽,交易都在低聲和默契中進行。
秦建國的心跳得很快,既有初次踏入這種場所的緊張,也有對未知交易的忐忑。他找到一個看起來像常駐販子的人,掀開了布角。那販子眼睛一亮,上手摸了摸麅子肥厚的後臀,又看了看槍眼秦建國特意打在皮子損傷最小的地方)。
“好東西!山裡剛打的?”販子壓低聲音。
秦建國點了點頭,沒多話。
“這個數。”販子伸出幾個手指,報出的價格,讓秦建國心裡一震——幾乎是供銷社收購價的四倍!甚至比靠山屯合作社賣到縣裡的山貨利潤還要高!
他強壓下心中的波瀾,麵上不動聲色,搖了搖頭,伸出自己的手指,比了一個略高的數。經過一番無聲的拉鋸和眼神交鋒,最終以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價格成交。厚厚一疊鈔票塞進他內兜時,他感覺那塊地方燙得厲害。
回山的路上,秦建國腳步沉重又帶著一絲輕快。沉重的是,他終究走了這條遊走在規則邊緣的路;輕快的是,念秋下個月的生活費,石頭的新棉衣,都有了著落。他將這筆錢的大部分,連同寫信說明是“跑山幫人指路得的辛苦費”,寄給了沈念秋。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秦建國憑借其獵人的本事和謹慎的性格,逐漸成了那個黑市的“優質貨源”。他帶來的野味新鮮,品相好,而且他從不囉嗦,交易乾脆。幾次下來,他不僅摸清了價格規律,還和那個販子,人稱“老金”,建立了初步的信任。
一次交易後,老金遞給他一支煙,似不經意地問:“兄弟,家夥事使得順手不?子彈還夠用嗎?”
秦建國心裡一緊,麵上卻淡然:“還成,湊合用。”
老金嘿嘿一笑,壓低聲音:“我這兒有點‘糧食’,比公家便宜,質量不差,要不要備點?”
秦建國的心猛地一跳。子彈!這正是他隱秘的需求。護林員配發的子彈有嚴格登記,他私下狩獵,消耗的子彈無法補充。以前他也曾為此發愁,托過關係,但很難搞到。他不動聲色地問:“啥價?”
老金報出一個數字,再次讓秦建國暗驚——遠比他想像的便宜,甚至低於正規渠道的價格如果能買到的話)。
他瞬間明白了,這背後是一條他從未接觸過的、隱秘的流通渠道。他沒有多問,隻是點了點頭,要了一些。交易在極度隱秘下完成。握著那黃澄澄的、來路不明的子彈,秦建國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複雜情緒。一方麵,這解決了他的實際困難,讓他守護山林和維持生計的行動更有“底氣”;另一方麵,他也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正在涉足一個更深、更危險的灰色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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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老金,他仿佛推開了一扇窺見另一個世界的窗戶。他了解到,黑市上流通的,遠不止野味和子彈。從緊缺的工業品零件、糧食布匹,到各種票據,甚至一些內部流傳的“消息”,都可以在這裡找到買家賣家,價格往往畸高。尤其是肉食,在黑市上的價格與供銷社相比,有著驚人的落差。
這巨大的利潤空間,像魔鬼的誘惑,衝擊著秦建國一直以來信奉的準則。他守著寶山,似乎隻要膽子再大一點,手段再靈活一點,就能迅速積累起可觀的財富,徹底解決家裡的經濟困境,甚至能讓靠山屯的鄉親們也沾點光。
但他很快遏製住了這種危險的念頭。他想起了沈念秋信裡提到的,大學裡教授講的“法治”和“秩序”;想起了老支書常說的“做人要本分”;更想起了自己當護林員的初衷——守護,而不是掠奪。
他給自己的行為劃下了明確的界限:狩獵,隻限於滿足基本家用和必要的子彈補充,嚴格控製數量和種類,絕不貪得無厭。黑市交易,僅限於出手自己狩獵所得和購買必要的子彈,絕不涉足其他物品,尤其是那些明顯來路不正的。他知道,這條路如同在懸崖邊行走,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複。他不能辜負念秋的期望,不能讓自己和家庭陷入危險的境地。
然而,現實的引力依然強大。當他看到老金那裡偶爾出現的、來自南方的稀罕水果糖,想到石頭咿呀學語的樣子,他會忍不住買上幾顆寄回去;當沈念秋來信提到想買一本昂貴的專業參考書時,他會默默計算需要打幾隻野兔才能湊夠書款。
夜色深沉,護林點小屋裡,煤油燈下。秦建國仔細地擦拭著心愛的56半,將新買來的子彈一顆顆壓入彈夾。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保持清醒。他鋪開信紙,給沈念秋回信。他沒有提及黑市和子彈的來源,隻說自己巡山時運氣好,打到了些野物,換了些錢,讓她安心學習,給石頭買點好吃的。字裡行間,是一個男人在時代夾縫中,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扛起家庭重擔的堅韌與隱忍。
山風呼嘯,林濤陣陣。秦建國知道,他的守護,不僅僅是對著這片有形的山林,也是對著自己內心的底線,對著遠方那個家的安寧與未來。這條充滿荊棘與誘惑的灰色道路上,他必須步步為營,謹小慎微。前方的霧還很濃,但他隻能,也必須,繼續往前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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