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透過薄窗簾,將房間染成柔和的灰藍色。秦建國悄無聲息地起身,如同過去幾天一樣,開始了他作為“家庭主夫”的日常。但今天,他的心境與以往略有不同。昨晚與沈念秋關於文學創作的談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他心中漾開了持續不斷的漣漪。
燒水、買早點、打掃房間,這些瑣事他做得依舊熟練,但眼神裡多了一份沉思。他一邊麻利地擦拭著窗台,一邊在腦海中反複檢索著那些塵封的記憶碎片。那篇關於個體戶的中篇小說,《馬路天使》?他依稀記得主角似乎是個在城裡掙紮求生的返城知青,擺過攤,受過白眼,最終在政策縫隙中找到一線生機。故事的骨架還在,但血肉細節、具體的對話、人物的內心轉折……這些都模糊不清。
“這倒是個路子……”秦建國心裡琢磨著,“既能貼合現在的政策風向,又能把我這些年的見聞融進去。”他知道,完全照搬是不可能的,他必須用自己的語言和感悟,去填充、去重塑這個故事。這不僅僅是為了那可能的稿費,更是一種自我表達和在這個新時代尋找定位的嘗試。
上午,他照例帶著石頭去南湖公園散步。初春的湖麵還結著薄冰,但岸邊的柳樹已經冒出了鵝黃的嫩芽。他抱著兒子,看著那些在湖邊晨練、讀外語、或者像他一樣帶著孩子散步的人們,一種屬於城市的、緩慢而真實的生活氣息包裹著他。這與山林的壯闊、交易的險峻截然不同,卻同樣蘊含著強大的生命力。
“爸爸,鳥鳥!”石頭指著枝頭跳躍的麻雀,興奮地叫道。
“嗯,那是麻雀,吃小蟲子的。”秦建國耐心地回答,心裡卻在想,《馬路天使》裡的主角,是不是也曾在這樣平凡的清晨,為了一天的生計而發愁?
下午,趁著石頭午睡,沈念秋在學校,嶽父母也在休息,秦建國終於找到了獨處的機會。他從沈念秋的書桌上找了幾張廢棄的稿紙和一支鉛筆,坐在廚房的小板凳上——這裡最不引人注意。
筆尖落在紙上,他停頓了許久。獵槍和開山斧他使得利落,但這支小小的鉛筆,卻感覺重若千鈞。他努力回憶著那篇小說的開頭:似乎是一個雨夜,主角蜷縮在漏雨的棚屋裡,盤算著明天去哪裡弄點吃的……他試圖捕捉那種饑餓、迷茫卻又帶著一絲不屈的感覺。
他開始寫了,字跡有些生硬,語句也帶著山野的直白和粗糙。
“趙衛東覺得,城裡的雨比山裡的冷。山裡下雨,是嘩啦啦的,砸在樹葉上,帶著土腥氣,痛快。城裡的雨,是黏糊糊的,順著破棚頂的縫隙滴下來,滴進他心裡,冰涼。”
寫了幾句,他停下來看了看,不太滿意。太直白了,少了點文學味兒。他想起沈念秋書架上那些文學書籍裡的描寫,嘗試著修改。
“冰涼的雨水,像一條條細小的蛇,從棚頂的破洞鑽進來,蜿蜒著,最終滴落在趙衛東的臉頰上。他睜開眼,望著被雨水浸染得昏黃的棚頂,胃裡空得發慌,腦子裡盤算的,是明天去哪裡弄到哪怕一個窩頭的錢。”
改完之後,感覺似乎好了一點。他繼續往下寫,將記憶中主角擺攤被市管追趕的狼狽、與同行競爭的辛酸、第一次賺到錢時那微小的喜悅……一點點用自己的方式描繪出來。他把自己在山上觀察到的堅韌、在交易中體會到的謹慎、以及對底層生存法則的理解,都融入了這個叫“趙衛東”的人物身上。
這個過程並不順暢,時常卡殼。有些情節記不清了,他就根據自己的見聞進行合理的想象和補充;有些對話寫出來乾巴巴的,他就反複琢磨,試圖讓人物“活”起來。時間在筆尖的沙沙聲中流逝,等他被石頭醒來的哼唧聲打斷時,才發現已經寫滿了兩大張稿紙。
他看著那些密密麻麻、塗改了不少的字跡,一種奇異的滿足感油然而生。這不同於獵到一頭野豬的收獲感,也不同於完成一筆交易後的放鬆,這是一種創造的、將內心世界具象化的新奇體驗。
接下來的幾天,秦建國保持著這種節奏。白天,他依然是那個細心體貼的丈夫和父親,包攬家務,陪伴兒子。但在一切瑣事的間隙,在夜深人靜之時,他總會抽出那幾張稿紙,沉浸在“趙衛東”的世界裡。他寫得很慢,很艱難,有時為了一個詞、一句話反複斟酌。沈念秋偶爾會發現他在廚房或陽台對著稿紙發呆,隻當他是累了在休息,並未多想。
這天,沈念秋放學回來,臉上帶著一絲興奮。
“建國,你猜怎麼著?”她放下書包,語氣輕快,“係裡要舉辦一個‘新時代·新風貌’的征文比賽,主題就是反映改革開放以來普通人生活與精神麵貌的變化,題材不限,小說、散文、詩歌都可以!一等獎有五十塊錢獎金呢,還能在校刊上發表!”
秦建國心中一動。這簡直是瞌睡遇到了枕頭!他強壓下內心的激動,故作平靜地問:“哦?任何人都能參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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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則上是在校師生,不過……”沈念秋狡黠地笑了笑,“家屬如果有興趣,也可以以職工家屬的名義投稿嘛。我覺得,你整天聽我說學校裡的事,說不定也有些想法?就當練練筆也好。”她本是隨口一說,帶著鼓勵的性質,並不真的認為丈夫能寫出什麼。
“五十塊錢……不少了。”秦建國沉吟道,目光掃過牆角那個依舊藏匿著巨款的行李卷。這筆獎金對他而言不算什麼,但“在校刊上發表”這個名頭,以及可能帶來的關注度,才是他更看重的。這是一個絕佳的、相對安全的“試水”機會。
“我……倒是有點想法。”他抬起頭,看向沈念秋,眼神裡帶著一種她未曾見過的、混合著試探和決心的光芒,“關於一個返城知青怎麼在城裡找活路的故事。”
沈念秋愣住了。她沒想到丈夫真的接了話茬,而且似乎已經有了具體的構思。“真的?你……你想寫?”
“嗯,”秦建國點點頭,“就是瞎琢磨,也不知道行不行。正好有這個比賽,我想試試。”
看著丈夫認真的表情,沈念秋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她想起丈夫這些天偶爾的沉思,想起他講述山林故事時那種獨特的語言魅力雖然粗糙,但充滿力量和畫麵感),心中忽然生出一絲期待。“那好啊!你寫,寫好了我先幫你看看!雖然我水平也有限,但總能提點意見。”
有了沈念秋的支持,秦建國寫作的動力更足了。他利用一切空閒時間,更加專注地投入到《馬路天使》他暫時沿用了這個記憶中的名字)的創作中。他將自己對政策變化的敏銳嗅覺、對底層生存狀態的深刻理解,以及重生者獨有的、對未來趨勢的隱約把握,都傾注其中。他筆下的“趙衛東”,不僅僅是一個掙紮求生的個體,更帶著一種在時代浪潮中試圖抓住機遇的覺醒意識。
寫作的過程,也是秦建國對自己兩世經曆的一次梳理和反思。他發現自己對這個世界,對這個國家正在發生的變革,有了更深的理解。那些在山林中磨礪出的意誌,在交易中鍛煉出的判斷力,似乎在這種創造性的勞動中,找到了新的用武之地。
幾天後,一個傍晚,秦建國將一份謄寫清楚的、約一萬五千字的手稿,鄭重地交給了沈念秋。“寫完了,你看看,不行就算了,彆勉強。”
沈念秋接過那疊厚厚的稿紙,感受著上麵丈夫一筆一劃留下的力量。她深吸一口氣,在書桌前坐了下來,翻開了第一頁。
起初,她隻是抱著鼓勵和支持的心態。但很快,她就被吸引了。秦建國的文字確實不夠精致,甚至有些地方顯得笨拙,但其中蘊含的真摯情感、對生活細節精準的捕捉、以及那種撲麵而來的、帶著汗味和掙紮氣息的生命力,是她在很多同學那種過於追求技巧而顯得空洞的作品中未曾感受到的。
她看到了“趙衛東”在寒風中的瑟瑟發抖,看到了他被追趕時的驚慌與屈辱,也看到了他數著那幾張毛票時眼中閃爍的微光。故事裡有無奈,有辛酸,但更多的是一種如同石縫中小草般頑強的、向上的力量。
不知不覺,沈念秋一口氣讀完了整個故事。她放下稿紙,久久沒有說話,眼眶有些濕潤。
“怎麼樣?是不是……寫得不好?”秦建國有些忐忑地問。在妻子這個中文係高材生麵前,他第一次感到了某種類似於“近鄉情怯”的緊張。
沈念秋抬起頭,目光複雜地看著他,有驚訝,有讚賞,更有一種重新認識般的審視。“不,建國,”她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哽咽,“寫得……很好。真的很好。我沒想到……你能把那種感覺寫得這麼真,這麼打動人。”她指著稿紙,“這裡,還有這裡,好幾處我都看哭了。”
她拿起筆,開始在稿紙上做一些輕微的修改,主要是調整一些過於口語化或者不夠通順的語句。“這裡,‘肚子餓得前胸貼後背’,可以改成‘饑餓像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著他的胃’……還有這裡,這個比喻可以再生動一點……”
夫妻二人頭碰著頭,在昏黃的台燈下,一字一句地斟酌、修改。窗外,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將這個小小的家包裹在溫暖的夜色中。文學,這個看似與他們過去生活毫不相乾的事物,此刻卻成為連接兩顆心靈、共同探尋未來的新紐帶。
稿子最終定稿,並署上了“秦建國”的名字,以職工家屬的身份,由沈念秋代為提交給了係征文比賽組委會。
投出稿件的那一刻,秦建國感到一種奇特的放鬆。結果如何,他已不再過分焦慮。重要的是,他邁出了這一步。他用另一種方式,證明了自己不僅僅是一個歸來的獵人,一個隱藏的富豪,更是一個有能力用筆描繪這個時代、表達自我的人。
生活的道路,似乎在他麵前,又拓寬了一條。而家的溫暖,和懷中兒子軟糯的依賴,則是他無論走向哪條路,都最堅實的後盾和力量的源泉。夜色溫柔,未來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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