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奎裡納萊宮的禦前會議室，氣氛莊重得近乎凝滯。厚重的天鵝絨窗簾並未完全遮擋住午後的陽光，幾道光柱斜斜地打在光可鑒人的長條桌麵上，映照出空氣中細微的塵埃。長桌一端，年輕氣盛的國王翁貝托一世身著筆挺的軍裝，胸前掛滿勳章，下巴微揚，眼神中閃爍著一種近乎亢奮的光芒。柏林會議的成功，被他毫無保留地視為自己堅持強硬外交和軍事路線的偉大勝利，極大地助長了他的自信……乃至自負。
桌子的另一側及兩側，端坐著以首相亞曆山德羅為首的內閣核心成員，以及陸海軍的最高將領們。他們麵色平靜，但眼神深處無不透著凝重。
會議伊始，在例行彙報了柏林會議的後續細節及國內外的積極反響後，翁貝托一世迫不及待地將話題引向了他心心念念的方向。他輕輕敲了敲桌麵，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先生們，柏林會議的成果已經證明，在歐洲，隻有實力才能贏得尊重。奧地利人退縮了，法國人保持了沉默，甚至連英國人也不得不認真考慮我們的立場，但這還遠遠不夠。”他站起身，走到牆上懸掛的巨幅歐洲地圖前，手指用力地點在地中海和阿爾卑斯山脈。
“我們的海軍雖然取得了長足進步，但主力艦數量仍遠遜於法國，甚至與重整旗鼓的奧地利海軍相比優勢也在縮小；我們的陸軍規模較小，技術裝備和機動能力與德意誌帝國相比差距明顯。這種狀況，如何能扞衛我們日益增長的海外利益？如何能確保下一次歐洲危機時，我們還能如此揚眉吐氣？”
他猛地轉身，目光掃過全場，最終落在海軍次長和陸軍大臣臉上：“因此，我命令內閣和總參謀部，立即著手製定一份新的、更具雄心的軍備擴張計劃。海軍方麵，未來五年，我要看到至少六艘萬噸級以上的新型鐵甲艦下水，組成足以挑戰任何地中海對手的強大艦隊。陸軍方麵，常備軍應擴充至二十五萬人，並全麵換裝最新式的後膛連發步槍和速射野戰炮，我們要讓整個歐洲都聽到意大利戰靴鏗鏘作響的聲音。”這番如同擲下重磅炸彈的宣言，讓會議室裡出現了片刻的死寂，空氣仿佛都停止了流動。
亞曆山德羅微微皺了下眉頭，但並未立即開口。財政大臣保羅·裡卡爾迪則幾乎是瞬間臉色發白，他第一個站了起來，語氣恭敬卻無比堅定：“陛下，請恕我直言。如此規模的擴張計劃，所需的資金將是天文數字。王國財政剛剛略有起色，柏林會議帶來的貿易好處尚未完全顯現，南方振興計劃、殖民地開發、全國電力網絡建設，每一項都急需巨額投入。剛剛實行的金本位製也需要雄厚的黃金儲備來支撐其穩定。驟然將如此沉重的軍費負擔壓上去，無異於竭澤而漁，必將導致財政崩潰，甚至可能引發惡性通貨膨脹。請陛下三思！”
海軍次長海軍大臣由亞曆山德羅兼任）緊接著發言，他的語氣更為委婉，但立場同樣清晰：“陛下渴望壯大海軍，臣等感同身受。然而，建造萬噸巨艦非一日之功，不僅耗費巨大，且技術複雜，需要配套的船塢、工程師和熟練工人。盲目追求數量，恐將重蹈某些國家‘紙麵海軍’的覆轍。臣認為，當前海軍戰略應以保障地中海航線、支援殖民地為優先，更新換代舊艦，重點發展幾艘技術先進、性能可靠的核心主力艦，輔以高速巡洋艦和雷擊艦，方是務實之道。”
陸軍大臣路易吉·卡多爾納將軍，一位經曆過統一戰爭的老將，聲音沉穩：“陛下，陸軍忠誠於王國，時刻準備戰鬥。但擴軍並非簡單的增加人數。二十五萬常備軍意味著征召更多的青壯年，將影響工農業生產。更重要的是，現代化的軍隊需要的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和先進的戰術體係，而非人海戰術。臣建議，與其大規模擴編，不如將資源集中於現有部隊的裝備升級、軍官團培養和總參謀部指揮體係的深化改革，並針對殖民地作戰特點組建一支精乾的快速反應部隊。這才是強軍之本。”
翁貝托一世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他沒想到自己的雄心壯誌會遭到如此一致且理由充分的反對。他將目光投向亞曆山德羅：“首相，你的意見呢？難道你也被保守和怯懦的思想束縛住了嗎？彆忘了，權力和榮耀從來都是靠劍與火奪取的。”
亞曆山德羅緩緩站起身，向國王微微欠身，語氣平和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陛下，我對王國武力的強大渴望，絕不亞於您。但真正的強大並非源於一時衝動的紙麵數字，而是源於穩健的財政、先進的科技、高效的工業以及……精準的戰略判斷。”
他走到地圖前，手指劃過歐洲：“我們的首要敵人是誰？是法國嗎？與之全麵海軍競賽，我們將耗儘國力，卻可能仍落後於人。是奧地利嗎？柏林會議已暫時緩和了矛盾。是英國嗎？”他搖了搖頭，“那更是自殺行為。”
“陛下，意大利的強國之路，需要的是智慧和耐心，而非孤注一擲的豪賭。”亞曆山德羅的目光銳利起來，“我支持有限度、有重點的軍備更新。海軍加速淘汰老舊風帆戰艦，建造三艘新型鐵甲艦，但必須強調技術領先和適應性，同時大力發展魚雷艇和海外補給基地。陸軍則聚焦於裝備升級和指揮體係現代化，並擴大適合熱帶作戰的殖民部隊規模。這一切，都必須在不嚴重衝擊國家財政和經濟發展的前提下進行。我們必須時刻記住，國庫的充盈和工業的繁榮，才是戰爭最堅實的後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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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挑戰整個歐洲…”亞曆山德羅輕輕歎了口氣，“陛下，那並非榮耀，而是瘋狂。我們的外交藝術在於平衡與利用，而非同時樹敵。維持與英法的起碼友好，避免刺激奧地利，才是當前最符合國家利益的選擇。”
“夠了！”翁貝托一世猛地一拍桌子，臉因憤怒而漲紅，“我聽到的隻有退縮、算計和畏首畏尾。你們是王國的臣子，是軍隊的統帥，腦子裡卻隻裝著裡拉和生鐵。沒有強大的軍隊，一切繁榮都是沙上城堡。你們這是短視，是辜負。”會議不歡而散。國王怒氣衝衝地率先離開，留下內閣和軍方成員們麵麵相覷，氣氛壓抑。
亞曆山德羅麵無表情地整理著桌上的文件。這一切，他早有預料。柏林會議的成功像一劑興奮劑，放大了國王本就存在的冒險衝動。但他早已通過私下溝通，將內閣和軍方核心成員牢牢團結在“務實發展”的共識周圍。
回到首相府，亞曆山德羅立刻召見了軍情局局長阿爾貝托·裡奇和幾位絕對忠誠的軍方高級顧問。
“會議的情況你們都知道了。”亞曆山德羅的聲音冰冷，“國王身邊，需要一些更‘冷靜’的聲音。裡奇，查一下，最近是哪幾位將軍在私下場合對陛下的擴張計劃表示過最熱烈的支持？尤其是那些跳得最歡、試圖借此機會攀附上位的。”
他頓了頓，指尖輕輕敲擊桌麵，繼續說道：“總參謀部下屬的軍事運輸局，似乎需要一位更‘熟悉後勤核算’的負責人去主持工作。第13山地旅的旅長年紀也大了，該調回羅馬擔任閒職，讓更懂得服從全局戰略的年輕人去曆練了。”話語輕描淡寫，卻決定了數位軍官的仕途命運。這是明確的信號：在意大利軍隊中，緊跟首相的務實路線才是正道，妄圖借助國王的衝動來獲取個人晉升，必將付出代價。
殺雞儆猴。亞曆山德羅要用這種方式告訴整個軍方高層，誰才是真正掌控國家航向、並決定他們命運的人。奎裡納萊宮與基吉宮首相府）之間的無形裂痕，隨著這場禦前風波，已悄然加深，並開始清晰地映射到羅馬的權力格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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