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日頭剛爬上柳梢頭,楊靖蹲在地壟邊,指尖碾過油綠的高粱葉,葉脈在掌心裡硌出細小的紋路。
共耕區的綠苗齊了腰,風一吹便翻起波浪,把他前襟的布扣都晃得閃了光。
楊哥!小石頭娘挎著竹籃從田埂那頭過來,藍布衫下擺沾著泥點子,你昨兒說要立碑的事,當真?
楊靖直起腰,褲腿蹭得高粱葉沙沙響:咋不當真?
咱十五戶在這地兒刨了大半年,總得留個念想。他彎腰拔了棵雜草,草根上帶著新泥,就像那年我奶給我縫棉襖,領口繡朵梅花——針腳在,暖就在。
話音剛落,張大山扛著鋤頭從地頭轉過來,鐵鋤頭碰著土塊叮當作響:立碑?
石頭能長糧?他把鋤頭往地上一戳,震得褲腳的泥渣簌簌往下掉,前兒剛修了曬穀場,這又要花錢雇車拉石頭,不如多買兩袋磷肥實在!
小石頭娘把竹籃往田埂上一放,掏出封皺巴巴的信:張叔,我家那口子上月從磚廠來信,說要是能在共耕的地頭看見自個兒名字,比多吃三頓白麵饃還踏實她指尖撫過信紙上的字跡,他在信裡畫了塊碑,說趙家溝仨字底下得有王鐵柱,要不這共耕的坎兒,總像缺了個釘。
田埂上靜了片刻。
李老四蹲在壟溝邊卷旱煙,紙卷到一半突然停了手;趙小娥攥著根狗尾巴草,草尖在指縫裡絞成了團;劉會計扶了扶眼鏡,鋼筆尖在本本上戳出個小窟窿。
楊靖伸手接過信,信紙邊角磨得發白,確實畫著塊歪歪扭扭的碑,王鐵柱三個字底下還畫了顆五角星。
他喉嚨發緊,突然想起係統麵板裡剛跳過去的提示——【集體記憶載體】進度條正噌噌往上漲。
劉叔,他把信小心折好塞回小石頭娘手裡,您幫著起草碑文。見劉會計點頭,又補了句,彆寫我,彆寫功勞。
就寫此地由趙家溝十五戶共耕,一鋤一汗,一信一諾
那小柱子呢?趙小娥突然開口,她上個月剛滿十六,聲音還帶著點尖,我幫小石頭喂豬時,他說我也往地裡撒過糞,算共耕的人不她褲腳沾著草籽,眼睛亮得像剛擦過的玻璃,孩子也算人,名字也該上碑!
楊靖樂了,伸手揉亂她毛躁的發頂:算!
咋不算?他轉頭衝劉會計擠眼,您再讓木匠打塊小石板,就叫小勞模牆。
孩子們的名字先用鉛筆拓在紙上貼著,等秋天收了糧,再刻成石的。
碑石從縣城運回那天,全屯男女老少都出了工。
兩輛牛車吱呀吱呀往坡上挪,青灰色的石碑裹著草繩,在日頭下泛著冷光。
張大山脫了褂子,光著膀子和黑子他爹在前麵拉纖,汗水順著脊梁溝往下淌,把後背曬成了古銅色。
加把勁!楊靖舉著銅鑼站在坡頂,過了這道坎,碑就立穩當嘍!
誰料剛到半坡,的一聲脆響——拉碑的麻繩斷了!
青石碑順著斜坡直往下滑,帶起的土塊砸得人腿肚子發顫。
張大山吼了一嗓子,撲上去用肩膀頂住碑身,粗糲的石麵蹭得他肩頭血肉模糊。
都愣著乾啥!楊靖把銅鑼往地上一扔,帶著李老四幾個衝過去推。
眾人手忙腳亂地往碑底塞木棍,黑子叼著根樹杈子在旁邊轉圈,急得直哼哼。
等總算把碑穩住時,張大山的藍布衫前襟全染紅了,血珠子順著指縫往下滴。
張叔你這是何苦!楊靖掏出手帕要給他包紮,被他一把推開。
張大山喘著粗氣,肩頭的血把草繩都浸透了:這碑壓著的是十五戶的名字,輕不得!他蹲在地上扯了把草按在傷口上,又抬頭衝眾人笑,再說了......我家二丫頭昨兒還說,要來看她爹的威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