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沒散透,平安屯的窪地就炸開了鍋。
哎喲這牆砌得比老李家豬圈還齊整!王嬸子踮著腳摸青磚縫,指甲蓋兒都蹭白了,楊小子哪淘換的好泥瓦匠?
我家西屋漏雨都三年了......
那能比?張大山叉著腰站在三間青磚房中間,藍布工裝褲沾著新灰,這是三屯聯營的紅薯廠!
往後平安、趙家嶺、柳樹屯的紅薯都往這兒送,磨成粉麵能換糧票能換布票——他突然壓低聲音,聽說楊靖找縣供銷社打聽過,城裡飯館兒就愛這土法子磨的粉,滑溜得能溜舌頭!
楊靖蹲在牆角數磚,聽見這話抬頭笑:張叔,您這宣傳比我跑三屯說三天都管用。他拍了拍褲腿站起來,陽光剛爬上房簷,把新砌的牆照得暖黃,該請三屯代表了吧?
早來了!劉會計扶著眼鏡從人群裡鑽出來,手裡攥著個紅布包,柳樹屯周老漢、趙家嶺李寡婦、咱們屯的小石頭娘,都在曬場那邊候著。他推推眼鏡,鏡片閃過光,楊靖,你說的那三把鎖......
在這兒。楊靖從懷裡掏出三個巴掌大的銅鎖,鎖身鑄著三個字,在晨霧裡泛著鈍光,昨兒找鐵匠鋪連夜打的。
平安屯管原料入庫,趙家嶺管成品出庫,柳樹屯管紅票兌付——取一回貨得三把鎖全開,鑰匙各屯推選戶主保管。
人群裡突然炸開議論。
這比公社糧倉還嚴!張大山湊過去摸鎖頭,指節敲得叮當響,我當副隊長那會兒,開糧倉就一把鎖,還得防著保管員藏鑰匙!
嚴好。柳樹屯周老漢拄著拐棍擠進來,他兒子鐵柱跟在身後,搓著皴裂的手不敢抬頭,我家鐵柱管紅票兌付,我跟他說,鎖頭比命金貴——紅票錯一張,咱爺倆挑三年水賠!
周叔。楊靖拍拍鐵柱後背,小夥子猛地抬頭,眼睛亮得像剛擦過的玻璃,紅票兌付有賬本,有劉會計核賬,你就記好誰交了多少紅薯,換了多少粉麵。他壓低聲音,要是有人拿假票......
我認得!鐵柱突然開口,聲兒脆得驚飛了屋簷下的麻雀,您教的,紅票邊沿有鋸齒,新票鋸齒尖,舊票磨圓了——我、我拿草紙練了三夜!
周老漢眼眶一熱,拐棍往地上一戳:鎖!鎖上!
三把銅鎖扣在原料庫、成品庫、紅票櫃的門環上。
楊靖後退兩步,看三屯代表各揣著鑰匙轉身,張大山的藍布衫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彆在褲腰的鑰匙串——最上麵那把,是平安屯的。
廠子裡冒煙還得等煙囪,楊靖提高嗓門,可咱先把規矩立瓷實了!
往後這廠子不是誰家的,是三屯老少爺們兒的——他話沒說完,曬場那邊突然傳來喊:出鍋了!
出鍋了!
人群地湧過去。
楊靖被擠得踉蹌,衣角被小石頭拽住,小娃娃舉著臟乎乎的手:靖哥靖哥,粉麵能吃餅不?
楊靖彎腰把他扛在肩上,等頭鍋粉麵,給你蒸糖餅,甜得能粘牙!
第一鍋紅薯粉麵出鍋時,天剛擦黑。
小石頭娘係著藍布圍裙,守在成品庫門口,鎖頭在她腰間晃蕩。
她摸了摸裝紅票的鐵皮盒,又檢查了一遍封條——王念慈教的代值記錄還夾在本子裡,墨跡沒乾,泛著淺淺的藍。
石頭娘!趙家嶺的老周從黑影裡鑽出來,額角掛著汗,我家二娃發燒了,燒得說胡話......能不能跟你換個班?
小石頭娘手一緊,鐵皮盒磕在膝蓋上。
她望著老周發白的嘴唇,又看看牆上的掛鐘——還有倆鐘頭才到換班時間。
她突然鬆了手,從圍裙兜裡掏出守燈日誌,你在這兒寫:趙家嶺周有福,因娃病代值,時間戌時三刻。
再找個鄰居作證。
老周手直抖,鉛筆在紙上戳出好幾個洞。
他鄰居二壯撓著後腦勺簽字:我作證,老周娃確實燒得厲害。
小石頭娘把鑰匙遞過去:鎖頭彆離身,紅票盒彆打開——要是有人來兌粉......
我知道!老周抹了把臉,得等三屯鑰匙都在,我就守著門,誰來我都攔著!
楊靖來查夜時,小石頭娘正蹲在灶房熱紅薯。
他掀開成品庫門簾,鎖頭還好好掛著,守燈日誌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卻蓋著二壯的紅指印。
今兒換班的事兒,我聽說了。楊靖坐在她對麵,掰了塊紅薯遞過去,怕不怕我罰你?
小石頭娘咬了口紅薯,甜汁兒順著嘴角流:王同誌說,製度是網,不是鐵板——網眼大了漏魚,網眼小了憋死蝦。她抹了抹嘴,老周娃病了,這是急事;可代值記錄、鄰居作證,這是規矩。
兩樣都占著,怕啥?
楊靖笑了,從兜裡摸出塊水果糖——係統兌換的,橘子味的。
他把糖紙剝開,放在她手心裡:明兒公告欄貼表揚,就寫你這句話。
三天後,劉會計黑著個臉衝進楊靖家。
出事兒了!他推眼鏡的手直顫,有人拿舊紅票冒充新票兌粉!
舊票邊沿鋸齒都磨圓了,可那戶人家非說剛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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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靖正給奶奶揉腿,聞言放下手:查出來是誰了?
劉會計掏出兩張紅票,一張鋸齒尖銳,一張圓鈍發舊,我數了數,這月多兌出去五斤粉麵。
楊靖盯著紅票看了會兒,突然笑出聲:劉叔,您跟我去趟係統......他頓了頓,改口,去我屋裡,我有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