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靖的棉鞋碾過結了冰殼的雪麵,一聲脆響。
他哈著白氣往磨坊走,後脖頸還沾著剛才老槐樹抖落的雪渣子。
路過燈台時,眼角突然掃到點異樣——埋木匣的地方,原本壓實的雪泥鬆鬆垮垮堆著,一截紅布角像凍僵的蛇尾巴,蔫蔫地露在外頭。
他腳步頓住,後槽牙輕輕一咬。
上回埋匣時特意用鐵鍁拍了三拍,雪殼子硬得能當鏡子照,這會兒倒像被誰拿笤帚掃過似的。
蹲下身,戴棉手套的手扒開浮雪,鬆木匣還在,可鎖扣處的銅片歪成了麻花,分明是被硬撬過的。
靖子!
王念慈的聲音從東邊飄過來,帶著喘氣的急。
楊靖抬頭就見她裹著藍棉袍往這邊跑,發梢沾著碎雪,手裡攥著半濕的帕子,柳樹屯的牛皮匠燒糊塗了!
他媳婦抱著牛皮誌跑了二十裡地,說...說要是人沒了,誌也不能斷!
楊靖手指摩挲著斷鎖扣,忽然笑了。
他把木匣重新埋好,拍實雪泥時指節凍得發紅:您瞧這土,鬆是鬆,可沒翻亂。
有人動過,又原樣埋上了。他站起身,哈出的白氣在眼前凝成霧,火種沒滅,有人守著呢。
王念慈愣了愣,低頭看見新雪上兩行淺淺的腳印——比夜校學員的鞋印大兩圈,前掌深後掌淺,像是挑水的人常走的步幅。
劉會計!
東邊傳來吆喝,劉會計裹著灰棉襖從屯口跑來,棉帽簷結著白霜,手裡攥著一遝毛邊紙,昨兒夜裡我把柳樹屯前三個月的牛皮文全抄了!他展開紙頁,墨跡還泛著潮,那牛皮匠專拿獸皮記事,可他們屯就他一個識字的,萬一...萬一...
楊靖湊近看,劉會計的指甲縫裡沾著墨漬,眼皮下掛著青黑,分明是熬了整宿。
他伸手拍了拍老會計的肩:您這備份比金子還金貴。說著從帆布包裡翻出半盒蠟紙,不過光抄不夠,得讓大家夥兒都搭把手。他抽出裁紙刀,裁出巴掌大的紙片,代記條,按屯分發。
誰幫過柳樹屯的,拿這紙條來平安屯記一筆,月底統一入誌。
淨整虛頭巴腦的!
張大山的大嗓門突然從北邊炸響。
楊靖抬頭就見他趕著牛車歪歪扭扭過來,牛背上垛著半人高的糞草,有這功夫畫紙條,不如多送兩車柴火!他抽了抽鼻子,再說了,記不記的,咱莊稼人心裡有數!
牛車碾過燈台,張大山的皮帽子晃了晃,轉眼沒了蹤影。
楊靖憋著笑看王念慈,姑娘正抿著嘴戳他胳膊:我猜張叔明兒準得去。
結果比王念慈猜的還快。
當天傍晚,劉會計抱著記事匣來找楊靖,匣蓋剛掀開就樂出了聲:靖子你瞧!
楊靖探頭一看,代記條堆裡躺著張特彆的——正麵代記條三字歪歪扭扭,背麵用炭筆畫著一捆柴、一口冒熱氣的鍋,最下邊畫了個車輪,輪輻上豁了道小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