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山包時,楊靖的布鞋已經沾了半層泥。
王念慈的手被他攥得溫熱,風卷著鬆枝的清苦味往領口鑽,可兩人誰都沒說話——那抹刺目的白早撞進眼底,像根燒紅的鐵簽子紮在喉嚨裡。
“跨江聯審接待處”的木牌歪在門框上,新貼的封條在風裡打旋兒,“封”字墨色濃得往下淌,活像滴沒擦淨的血。
門根底下堆著碎紙片,有的沾著泥,有的被踩出鞋印子,楊靖蹲下去撿,指尖剛碰到一片,王念慈突然倒抽口氣:“靖子,看這個!”
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祠堂山牆上糊著整麵牆的碎紙,被人用漿糊仔細拚過,雖然歪歪扭扭,卻能看出是賬本的模樣。
最上邊一行字是“老黑屯第三生產隊土豆結算單”,下邊還蓋著枚棗紅的共信印,半塊被撕了角,倒像朵缺瓣的花。
“昨兒後半夜,我跟柱兒他爺守著燈拚的。”蹲在牆根的老周頭摳了摳煙袋鍋,“支書罵這是‘獨立王國的臭賬’,可咱莊稼人認的理兒——記清楚誰出了力,誰分了糧,這不比供菩薩實在?”他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來,“楊同誌,這賬要是能複原,我讓我家二小子天天來守著!”
楊靖捏著那片“土豆結算單”,指腹蹭過紙邊的毛茬。
係統麵板在眼前忽明忽暗,“信用值”的數字正往下掉,像漏了底的米缸。
他抬頭看王念慈,她的月白衫子被風吹得鼓起來,發梢沾著草屑,眼睛卻亮得像淬了火的刀:“回屯裡,我去叫婦女隊。”
平安屯的夜燈亮得比往常早。
倉房裡,王念慈把漿糊桶往炕沿一墩,袖口擼到胳膊肘:“大鳳嬸子管裁紙,二丫管研墨,剩下的按原賬格式抄——每本扉頁都印‘賬可毀,信不滅’,紅漆我早調好了。”她轉身時撞翻了算盤,珠子嘩啦啦滾了一地,倒像在打拍子。
劉會計抱著賬本直跺腳:“楊靖你瘋了?這不是明擺著跟封條較勁?昨兒趙文書還說縣裡有人盯著呢!”他的瓜皮帽歪在腦後,活像隻炸了毛的老母雞。
楊靖蹲在灶前添柴火,火星子劈啪往上躥:“劉叔,您見過火怎麼燒起來的?得先有引子,再有點風。他們潑的是油,咱們不點,這油就隻能漚在泥裡。”他用撥火棍挑起塊紅薯,糖稀滴在灶台上,“明兒讓大山哥帶二十個壯勞力,把複原賬本分送十七屯——就說,誰家有類似被毀的,咱們免費補。”
張大山正往布兜裡塞賬本,聞言抬頭咧嘴:“成!我扛著這摞本子往老黑屯一杵,看誰敢說個‘不’字!”他拍了拍胸脯,布兜“嘩啦”響,“就是這紙金貴,得小心著點。”
三日後的打穀場,比趕集還熱鬨。
老黑屯的李老漢帶著五六個後生,抬著口黑黢黢的大鍋,鍋沿還沾著焦黑的碎屑。
“昨兒夜裡灶房走水,賬本被燒了。”他抹了把臉,胡子上沾著灰,“可咱們記著呢!王大娘家交了三十斤土豆,孫二小子扛了二十捆柴——每一筆都在這兒!”他重重捶了捶心口。
楊靖挽起袖子,往大鍋裡倒溫水:“嬸子們,用米湯泡軟,陰乾了再壓平。念慈,你教她們怎麼對筆跡——彆讓錯賬混進來。”王念慈已經蹲在鍋邊,指尖沾了米湯,輕輕揭起一片焦紙,像在哄睡熟的娃娃。
趙文書縮在牆角,鋼筆尖在本子上跳:“群眾自發搶救賬本,方式原始但情感真摯……”他突然壓低聲音,“縣裡王科長說這是‘鬨劇’,可馬主任問我‘這鍋能申請文物不’——您瞧,這事兒開始往上冒熱氣兒了。”
楊靖沒接話,他盯著牆上新掛的“賬本重生展”。
玻璃罩裡擺著複原的賬頁、聯審的流水單,最醒目的位置是李鐵柱和王招娣的信用婚書,上邊“收支公開”四個字被紅筆圈了又圈。
劉會計站在展台前,正拿算盤演示“一筆錯賬如何查三天”:“您瞧,這月分糧多了五斤,順著工分冊往上找,準能揪出是哪塊地的草沒拔乾淨!”
圍觀的人越圍越多。
老黑屯的王奶奶突然拄著拐棍往前擠,拐杖敲得地麵咚咚響:“我老頭子走那年,就是靠這本子查清了他乾了三十年的工分!誰要敢再撕——”她顫巍巍舉起拐棍,“我這把老骨頭,就跟他拚了!”
張大山的眼睛突然紅了。
他“唰”地撕下胳膊上的生產隊袖章,往展台上一拍:“我張大山,打今兒起不戴這玩意兒了!”他粗聲粗氣地抹了把臉,“往後誰要動賬本,先問問我這雙拳頭答不答應!”
當夜,楊靖在倉房裡翻係統麵板。
“叮——”的提示音突然炸響,他手一抖,煤油燈差點摔了。
“十七屯信用共同體凝聚力達‘堅不可摧’,解鎖‘跨屯仲裁庭’功能。”他盯著那行字,喉結動了動,剛要往下劃,倉房外突然傳來喧嘩。
火把的光從窗紙透進來,照得人影晃動。
楊靖推開門,就見雙河屯的周會計抱著個藍布包,腦門兒上全是汗:“楊同誌,我們支書……把共信印搶走了。”他小心翼翼打開布包,露出本邊角磨破的賬本,封麵上的紅印被刀刮去一半,卻仍有紅痕滲在紙裡,“可賬,我們藏了三天。現在……交給你。”
火光裡,那抹殘紅像團沒滅的火。
楊靖接過賬本時,指尖觸到周會計冰涼的手——對方正攥著塊碎印泥,紅得刺眼。
後半夜,楊靖蹲在打穀場的老槐樹下。
王念慈給他披了件棉襖,輕聲問:“在想什麼?”
他望著遠處的星空,突然笑了:“想立塊黑板。”
“黑板?”
“嗯。”他用樹枝在地上畫,“標題就寫……”風卷著碎紙片掠過,他的聲音被吹得輕了些,“《信用是杆秤,誰稱誰明白》。”
王念慈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祠堂牆上的拚貼賬本在月光下泛著白,像片不會倒的牆。
她忽然懂了,伸手幫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明兒我去砍塊木板。”
楊靖沒說話,他望著係統麵板裡新解鎖的功能,又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十七屯燈火。
風裡飄來股若有若無的漿糊味,混著鬆枝的香,像極了那年他剛重生時,奶奶給他熬的小米粥。
天快亮時,劉會計打著哈欠來送熱水,就見楊靖在地上畫了塊大黑板,上邊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字。
他湊近一瞧,樂了:“好你個楊靖,標題倒起得實在——”
“《被撕的賬本,該誰來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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