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遠啊,”
陳玉彬放下茶杯,身子往後一靠,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悠悠地開了口,語氣帶著點體製內特有的那種四平八穩:
“按照組織原則,國企內黨委書記的職責是非常清晰的。第一,是加強黨的政治建設,發揮黨組織的領導核心和政治核心作用,確保上級決策部署在企業中貫徹落實……”
徐文遠微微點頭,神色肅穆,仿佛在聆聽上級指示。
但他心裡跟明鏡似的,這些話都是文件上的套話,是政治正確的廢話。他在省委政研室那些年,這類東西寫得都要吐了,閉著眼睛都能背出來三百條不重樣的。
老陳這是在跟我打官腔呢,對方肯定還有後話!
果然,念叨了幾句後,陳玉彬忽然停住了。
“哎呀,扯到哪去了。”
陳玉彬拍了下腦門,似乎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文遠你是省廳乾部,搞政研出身,理論水平那是全省頂尖的,這些大道理你肯定比我清楚,政治站位肯定比我高,這些我就不多囉嗦了,班門弄斧嘛。”
“哪裡哪裡,您是前輩,我是來向您請教實戰經驗的。”徐文遠連忙擺手,身姿放得更低了。
還想請教?
陳玉彬笑了笑,回想起昨天,徐文遠在酒桌上毫無架子的表現,加上眼下對方這副恭謹的低姿態。如果不是對方這麼急吼吼地第二天就跑來問權責,他還真以為這是個隨和老實的聰明人。
沒想到啊,還是存在“範進中舉”的毛病!
這叫權壓抑啊,在機關裡憋屈太久了,一旦放出來,就急著想釋放,想抓點實實在在的東西在手裡!
但既然他急了,老陳就打算告訴他,彆那麼急,在這兒急也沒什麼用……
陳玉彬把身子往前探了探,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認真嚴肅起來,聲音壓低了幾分,那種拉家常的氛圍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推心置腹的凝重:
“那些官話我就不說了,以後的實際工作呢,有一點文遠你必須要注意。興科這個國企,和省裡其他的國企,本質上不一樣。”
徐文遠聚精會神:“為什麼呢?”
陳玉彬歎了口氣,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繁忙的廠區,仿佛穿透了時光:“說來慚愧啊,興科的前身是錦紅廠,振邦沒來之前,錦紅廠即將破產倒閉、連工人工資都發不出來,正考慮和玄州市的無線電三廠合並呢。”
“那是真的絕境,人心散了,隊伍帶不動了。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正好碰到了振邦。當時就在這個辦公室,我和他聊了半天,我就一眼看出這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了不得。加上他專業相關,我就力排眾議,花了三天時間做通了班子裡其他成員的思想工作,
徐文遠附和:“這些事兒,我在報紙上也看過報道,省內參裡也寫過,振邦同誌確實是天才少年!”
陳玉彬嗯了一聲,又否定地搖頭:“不是那麼簡單的,能力是第一。第二呢,是振邦不計個人得失,甚至冒著政治風險,力挽狂瀾,幫助大家指明方向,並帶頭衝鋒,原來的錦紅廠才能涅槃重生,有了今天興科集團的這個局麵。”
陳玉彬的聲音不高,語速緩慢:“我就單說一點吧,你看……”
他指向了茶幾上的熱水壺:“這個熱水壺和插排,是讓錦紅廠起死回生的第一款產品,那都是振邦親手設計畫的圖紙。但他沒有獨占所有權,而是將其讓給了當時設計團隊的所有技術員,包括後續的產權改革……他也是堅持國資主導,個人一分錢乾股都沒要。這一點,放眼全省,哪個國企負責人能做到?”
徐文遠深以為然:“這是以小我成大我啊,江董雖然年輕,但這覺悟、這胸襟,確實是值得絕大多數乾部學習的!”
陳玉彬語重心長道:“所以,在興科,振邦不僅是董事長兼總裁,更是這個企業的靈魂,是絕對的核心。”
“這一點,是公司上上下下幾千名員工,包括興寧市委市政府的共識。”
陳玉彬這話裡的意思,已經不能再明顯了,簡直就是把那一層窗戶紙給捅破了。
翻譯過來就是:在這裡,江振邦才是名副其實的一把手,這是鐵一般的現實,
你上任之後,千萬彆想著去搞什麼“黨政分家”那一套爭權奪利,彆自詡身份亂插手,否則沒人會聽你的,到時候下不來台的是你自己
徐文遠的臉上沒有半點不悅,表情反而誠懇得不能再誠懇:“陳書記,您說得太對了。”
“關於興科的發展曆程,我自己私下做過詳細的功課。來之前呢,方省長和秘書長也都專門找我談過話,他們對江董的評價非常高,都說是難得的少年英雄,是乾實事的奇才。”
徐文遠微微一頓,又自嘲地笑了笑,攤開雙手:
“您看,我這個人呐,雖然是研究經濟的,寫文章還湊合,但真要說做買賣,那我是一竅不通。您讓我去菜市場買菜,我都不會講價,怕被人坑了還得幫人數錢。”
“我來興科,那就是抱著一個小學生的心態來學習的。”
“當然了。”
徐文遠話鋒一轉,身體微微前傾,展示出一種積極的態度:“在其位謀其政嘛,後續我上任之後,還是得做一些工作的。”
“比如黨組織建設,比如在省委、省政府的堅強領導下,通過資源整合,既能提升興科自身,也能拉動省內其他上下遊企業高質量發展,形成規模效應。在這方麵,我得起到個橋梁紐帶的作用,也不能光吃飯不乾活。”
徐文遠這番話的意思也很明確,我肯定不會江董爭權的,我都不懂該如何經營企業,怎麼和江董爭呢?
省委秘書長告訴我了,省長也提醒我了,我知道自己的定位,我就是來學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