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課那天,百草穀的鄉親都來了。張奶奶牽著小石頭的手,往他兜裡塞了塊米糕:“好好學,將來給你爹娘治病。”沈三扛著新做的藥鋤,說要給藥童們當“實踐課先生”,教他們怎麼挖藥不傷根。
周鶴叔站在講台上,手裡捧著娘的舊藥箱,裡麵的銅杵、瓷碗都擦得發亮。“這是蘇婉先生的藥箱,”老人的聲音有些發顫,“當年她就是背著它,走遍南北,救了無數人。今天,咱們在這兒辦學,就是要讓她的本事傳下去,讓更多人能拿起藥箱,救死扶傷。”
藥童們齊刷刷地站起來,對著藥箱鞠了一躬。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他們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希望的種子。
第一堂課講紫菀。周鶴叔拿起標本,講娘當年怎麼在雪地裡救活凍蔫的幼苗,怎麼用花蜜調藥讓病人不覺得苦。小石頭聽得最入迷,小手在課本上畫了朵歪歪扭扭的紫菀,旁邊寫著“要像蘇先生一樣好”。
林辰坐在教室後排,看著這一幕,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認藥的情景。娘也是這樣,拿著紫菀花,說“這花能止咳,就像給嗓子蓋了層暖被”。那時他不懂,現在看著藥童們眼裡的光,忽然全懂了——所謂傳承,就是把一句句溫柔的話,一個個暖心的法子,像傳接力棒一樣,遞給後來的人。
午後的實踐課在藥圃。沈三教孩子們辨認回春藤,指著藤條上的金絲說:“這是藥的魂,就像人的心,得純,得亮。”阿默則教他們怎麼用竹簍裝藥,說“輕拿輕放,藥草才肯好好治病”。孟書硯在一旁記錄,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與孩子們的笑聲纏在一起,像首輕快的歌。
傍晚,藥童們放學回家,校舍裡還留著淡淡的紫蘇香。林辰收拾著講台,發現小石頭落下了塊米糕,上麵咬了個月牙形的缺口。他把米糕放進娘的藥箱,忽然覺得這缺口像個笑臉,在說“明天還來”。
周鶴叔進來時,手裡拿著封信,是陳郎中從鄰縣寄的:“他說鄰縣也想辦藥校,讓咱們派個先生去指導。”老人笑得眼角堆起皺紋,“你娘當年說‘醫道不孤’,現在真成了群賢畢至了。”
林辰望著窗外的藥圃,紫菀花在暮色裡輕輕搖晃,像在點頭。他忽然想,娘要是看見這一切,會不會也笑著說“真好”?她當年一個人背著藥箱走夜路,現在有這麼多人陪著走;她當年把方子寫在醫案裡怕弄丟,現在印成課本,送到了南北各地。
夜風從穀口吹來,帶著玉泉河的水汽,帶著校舍的墨香,也帶著藥圃的芬芳。林辰知道,這藥校不是結束,是又一個開始——就像紫菀花每年都會開,就像藥童們總會長大,那些藏在藥香裡的善意與勇氣,會借著這方校舍,乘著風,往更遠的地方去,在更多人心裡,紮下根,開出花。
百草穀的夏日總是來得熱烈,蟬鳴從清晨鬨到深夜,藥圃裡的紫菀花卻開得沉靜,淡紫色的花瓣在烈日下微微收攏,像怕被曬蔫的孩童。林辰戴著草帽在藥圃除草,指尖劃過回春藤的葉片,金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這是今年新移栽的幼苗,是從玉泉河分號帶來的,長勢比去年更旺。
“林辰哥,藥童們在校舍等著呢!”沈念提著個竹籃穿過花田,籃裡是冰鎮的綠豆湯,陶碗上凝著水珠,“周先生說今天教他們炮製雪蓮,讓你去講講火候。”
林辰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校舍裡已經擺好了炮製用的鐵鍋和竹匾,藥童們圍坐成一圈,小石頭坐在最前麵,手裡捧著本磨得卷邊的課本,上麵的雪蓮圖譜被他用彩筆塗成了粉色。
“炮製雪蓮,最講究‘文武火’,”林辰拿起一朵乾雪蓮,展示給孩子們看,“先用文火烘去潮氣,再用武火逼出寒氣,最後拌上紫菀花蜜收澀,這樣既保留藥效,又不傷人脾胃。”他邊說邊示範,鐵鍋的溫度漸漸升高,雪蓮的清苦香混著花蜜的甜,漫了滿室。
孟書硯在一旁記錄步驟,筆下的火候示意圖畫得格外仔細:“記住,火太旺會焦,太弱則寒氣不去,就像做人,過剛易折,過柔則靡。”這話是周鶴叔教他的,現在他又說給了孩子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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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鶴叔坐在窗邊,手裡搖著蒲扇,看著這一幕,忽然對身旁的沈三笑道:“你看辰兒,像不像當年的婉妹?教起人來,連語氣都一樣。”
沈三正在編藥簍,聞言抬頭望去。林辰正耐心地糾正小石頭握鏟的姿勢,指尖輕輕把住孩子的手,動作溫柔得像在撫摸易碎的藥草。“像,太像了,”他眼裡泛起淚光,“婉妹當年教我認藥,也是這樣,怕我記不住,一遍遍地講。”
午後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點砸在藥圃的竹棚上,劈啪作響。林辰帶著藥童們往暖房跑,卻在半路停住了腳——新栽的雪頂蘭還在露地,這花怕澇,得趕緊移進暖房。
“我去搬!”小石頭第一個衝進雨裡,小小的身子抱著花盆,泥水濺了滿身。其他孩子也跟著跑過去,七手八腳地把蘭花往暖房搬。阿默扛著塊塑料布趕來,迅速給沒搬完的花搭起臨時雨棚,雨水順著他的發梢往下淌,卻沒哼一聲。
等把所有花搬進屋,孩子們都成了落湯雞,卻笑得格外開心。沈念給他們裹上乾毛巾,雷大叔則在灶房煮了薑湯,薑味混著藥香,驅散了雨帶來的涼意。“你們都是好樣的,”林辰看著孩子們凍紅的鼻尖,“知道護著藥草,就是懂了醫者的本分。”
暴雨過後,藥圃的泥土泛著濕潤的黑,空氣裡彌漫著青草的腥氣。林辰帶著孩子們檢查藥苗,發現有幾株回春藤被風吹倒了,便教他們用竹竿固定:“就像人摔了跤,得扶一把才能重新站起來。”小石頭似懂非懂地點頭,用小手把藤條綁得緊緊的。
傍晚,夕陽給藥圃鍍上了層金。孟書硯帶著藥童們做“藥草標本”,把紫蘇、薄荷壓進課本裡,說要做成“會香的書”。沈念則在給孩子們縫藥囊,每個囊裡都裝著曬乾的紫菀花,說“帶著這個,夏天不招蚊子”。
林辰坐在藥圃邊的石凳上,看著這一幕,忽然覺得百草穀的夏天從未如此熱鬨過。以前隻有娘和周鶴叔的身影,現在卻有了這麼多孩子的笑聲,這麼多年輕的手在侍弄藥草,像一場盛大的接力,把寂靜的山穀變成了沸騰的海洋。
他想起娘的醫案裡寫的:“藥草如人,需眾人護持方能繁茂。”現在看來,不僅藥草如此,醫道亦是如此。一個人的力量再強,也擋不住歲月流逝,但一群人的力量,卻能讓藥香代代相傳,永不消散。
夜色漸濃,暖房的燈亮了。林辰翻開《百草秘錄》,在空白處寫下今日的教學生活:“教炮製雪蓮,護雪頂蘭避雨,藥童皆聰慧,知護藥草,亦懂互助。”寫完,他抬頭望了眼窗外,月光下的紫菀花輕輕搖晃,像娘在點頭微笑。
遠處傳來孩子們的歌聲,是雷大叔教的《藥草謠》,調子有些跑,卻唱得格外認真:“紫菀花,開滿地,救了爺爺救奶奶……”歌聲漫過藥圃,漫過暖房,漫過百草穀的每個角落,像在告訴所有沉睡的藥草:彆怕,有人守著你們,有人接著把這條路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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