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沉月穀的第五日,風變得異常凜冽,卷著碎石子打在臉上生疼。靈蘊獸脖子上的銀鈴被風吹得“叮鈴”亂響,項圈上的活血藤白花早已被風沙打蔫,卻仍倔強地貼著小獸的絨毛。阿木將靈蘊獸往懷裡緊了緊,望著前方那道橫亙天際的灰黃色巨崖——斷塵崖到了。
崖壁陡峭如刀削,表麵布滿風蝕的溝壑,像一張被歲月揉皺的臉。最奇特的是崖頂的風,並非尋常的自然風,而是帶著股無形的力量,吹在人身上,竟讓人頭暈目眩,腦海裡的記憶像被水泡過的紙,漸漸模糊。
“這風……真能吹散記憶?”曾言爻按住被風吹亂的頭發,藥箱裡的霞光草葉片劇烈抖動,仿佛在抗拒這股風的侵蝕,“《北地藥錄》的殘頁上說,斷塵崖的風是‘忘川風’,能蝕掉人的執念,也能刮走人的記憶,崖下埋著無數‘記不起自己是誰’的魂魄。”
林辰用短刀在崖邊的石頭上刻了個記號,刀柄上的銅環在風中發出沉悶的響:“先找個避風處落腳,這風太邪門,久了怕是真要忘了來路。”
沿著崖壁往下走了約莫半個時辰,他們在一處凹進去的山坳裡發現了個村落。村子不大,十幾間土坯房依山而建,屋頂的茅草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卻奇怪地保留著完整的輪廓。村口的老槐樹上掛著些破舊的布條,布條上用朱砂畫著模糊的符號,風一吹,布條獵獵作響,像無數隻揮手的手。
“有人嗎?”阿木揚聲喊道,聲音被風吹得支離破碎,傳出去不遠就消散了。
靈蘊獸突然對著一間敞開的房屋狂吠,小獸的耳朵緊緊貼在頭上,項圈上的銀鈴發出急促的顫音。他們走進房屋,隻見屋裡的陳設簡單卻整潔:土炕上疊著洗得發白的被褥,灶台上擺著三隻粗瓷碗,碗裡的小米粥還冒著熱氣,仿佛主人剛剛離開。
“粥是熱的,人應該沒走遠。”林辰摸了摸灶台,溫度尚在,“但這村裡太安靜了,連雞鳴狗吠都沒有,不對勁。”
他們在村裡轉了一圈,發現每戶人家都是如此:飯菜擺在桌上,農具靠在牆角,甚至有戶人家的織布機上還纏著未織完的布,梭子懸在半空,像被瞬間凍結的時間。
“看那裡!”曾言爻指著村中心的曬穀場,場邊坐著十幾個男女老少,都穿著粗布衣裳,麵無表情地望著崖頂的方向,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靈魂。
阿木走過去,蹲在一個老婆婆麵前:“婆婆,您在這兒坐多久了?”
老婆婆緩緩轉過頭,臉上的皺紋被風吹得溝壑更深,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隻是伸出枯瘦的手指了指自己的頭,又搖了搖頭。
“她……不記得了。”曾言爻心頭一沉,想起《北地藥錄》的記載,“忘川風蝕掉記憶後,人就會變成這樣,像個空殼,隻記得重複生前的動作。”
靈蘊獸突然對著曬穀場中央的石碾叫起來,石碾上刻著些細密的紋路,像某種地圖。林辰蹲下身仔細辨認,突然臉色一變:“這是……迷霧森林的路線!還有沉月穀的水鏡位置!”
更令人心驚的是,石碾邊緣刻著一行小字:“記不住來路,便守不住歸途——石匠李。”
“石匠李?”阿木想起古鏡村的遺言,“是那個留銀鐲子給兒子的李老栓?”
話音未落,崖頂的風突然變得狂暴,卷著沙石呼嘯而下,曬穀場的無憶人同時站起身,朝著崖邊走去,步伐僵硬,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靈蘊獸對著他們狂吠,項圈上的活血藤突然抽出藤蔓,纏住了最前麵一個少年的腳踝。
少年停下腳步,空洞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清明,嘴唇哆嗦著:“娘……我要回家……”
“他記起來了!”曾言爻趕緊掏出霞光草,揉碎了遞到少年嘴邊,“快吃下去,能穩住心神!”
霞光草的清香順著少年的喉嚨滑下,他的眼神漸漸聚焦,突然抱住頭痛苦地蹲下:“我想起來了!我是小石頭的鄰居,五十年前跟著他娘來尋他,被這風吹得失了憶,在這裡坐了五十年……”
少年說,斷塵崖下埋著個“憶魂窟”,裡麵堆滿了被忘川風蝕掉的記憶碎片,像無數片碎玻璃,折射著不同人的過往。村裡的人都是被風蝕掉記憶的尋親者,日複一日地守在這裡,不是不想走,是忘了該往哪裡走。
“要讓他們想起過去,得去憶魂窟取他們的記憶碎片。”少年指著崖壁上一個黑黢黢的洞口,“但那裡的風更邪,進去的人十有八九會被碎片反噬,困在彆人的記憶裡出不來。”
靈蘊獸對著洞口叫了兩聲,項圈上的銀鈴突然發出柔和的光,像是在指引方向。阿木摸了摸小獸的頭:“我們去試試,總不能讓他們永遠當個空殼。”
憶魂窟洞口狹窄,僅容一人側身通過,洞裡彌漫著股陳腐的氣息,像是無數陳年舊事在發酵。洞壁上鑲嵌著些半透明的晶體,裡麵封存著模糊的影像:有母親在燈下縫補衣裳,有孩童在田埂上追逐,有戀人在桃花樹下告彆……都是些尋常的記憶,卻在晶體裡閃著溫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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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是沒被完全蝕掉的記憶。”曾言爻指著一塊最大的晶體,裡麵映著個穿藍布衫的婦人,正在給一個孩童喂藥,正是水鏡村那個重複喝粥的幻象,“她的記憶碎片在這裡!”
她剛要伸手去碰,晶體突然炸裂,無數碎片飛濺開來,紮進阿木的手臂。阿木隻覺一陣眩暈,腦海裡湧入陌生的畫麵:土坯房,粗瓷碗,一個婦人含淚喂他喝粥,說“三郎,喝了藥病就好了”……
“阿木!”林辰一把將他拽開,用刀背拍掉他手臂上的碎片,“彆被碎片纏上!這些記憶會鑽進你的腦子裡,讓你以為那是自己的過往!”
靈蘊獸對著碎片狂吠,項圈上的活血藤發出青光,碎片一碰到青光就化作青煙。小獸衝進洞深處,對著一堆散落的碎片叫起來,那些碎片拚在一起,竟組成了一麵小小的銅鏡,正是古鏡村的那麵破鏡。
銅鏡突然亮起,映出李老栓的身影,他正往地窖裡藏銀鐲子,嘴裡念叨著:“兒啊,等你娘眼睛好了,就把這鐲子給她戴上……”
“是李老栓的記憶!”阿木小心翼翼地將銅鏡碎片收好,“有了這個,他兒子就能讓村裡的人想起過去了!”
他們在洞裡找了整整半日,收集到十幾塊記憶碎片:有翠兒與丈夫告彆的手帕,有小石頭娘繡的老虎肚兜,還有聽風鎮那個終生未再娶的漢子藏在枕下的陶鈴……每塊碎片裡都藏著段溫暖的過往,與無憶人空洞的眼神形成鮮明對比。
離開憶魂窟時,洞外的風已經小了很多。少年接過記憶碎片,激動得渾身發抖:“有了這些,他們就能想起家在哪裡了!”
當記憶碎片被送到無憶人麵前時,奇跡發生了。穿藍布衫的婦人摸到老虎肚兜,突然哭了出來:“小石頭……我的小石頭……”;終生未再娶的漢子握住陶鈴,淚水滴在鈴上,發出清脆的響:“翠兒,我等了你一輩子啊……”
曬穀場的無憶人漸漸找回了自己的過往,臉上有了喜怒哀樂,像枯木逢春般重新有了生氣。少年告訴他們,斷塵崖的風之所以邪門,是因為崖下埋著個“怨魂碑”,五十年前有個郎中為了研製能讓人忘記痛苦的藥,用活人做試驗,失敗後被村民打死,怨氣聚在碑上,化作忘川風,蝕掉人的記憶,讓所有人都陪他“忘記”。
“那郎中……”曾言爻突然想起什麼,“是不是姓蘇?”
少年點頭:“聽老人們說,是個外來的女郎中,總說‘忘記是最好的藥’……”
阿木心頭一震,這女郎中或許就是曾言爻外婆的族人,因走火入魔才釀成大錯。他想起沉月穀的水鏡,突然明白:真正的解脫從不是忘記,而是記取過往的溫暖,帶著遺憾繼續前行。
他們跟著村民來到怨魂碑前,碑上刻滿了扭曲的名字,散發著股陰冷的氣息。曾言爻取出外婆留下的《蘇氏藥記》,放在碑上:“先祖,忘記不是藥,記得才是。這些人記起了牽掛,您也該放下執念了。”
藥書在碑上發出微光,怨魂碑漸漸裂開,裡麵滲出黑色的汁液,被風吹散在空中。崖頂的忘川風突然變得柔和,像帶著暖意的春風,吹得人心裡敞亮。
離開斷塵崖時,村裡的人都來送行。他們在老槐樹上掛了塊新的木牌,上麵寫著“記取崖”,代替了原來的“斷塵崖”。少年送給靈蘊獸一串用記憶碎片串成的項鏈,掛在銀鈴旁,小獸跑起來,碎片與銀鈴碰撞,發出悅耳的響。
“往東走是‘歸雁湖’,”林辰展開地圖,“據說那裡的大雁能托夢,把人的思念帶給遠方的人。”
曾言爻摸著藥箱裡的記憶碎片,輕聲說:“不管大雁能不能托夢,隻要我們記著這些故事,那些牽掛就永遠不會消散。”
阿木翻開《迷途草木記》,在斷塵崖這一頁畫下那串記憶碎片項鏈,旁邊寫著:“風可斷塵,卻蝕不掉心頭的暖;憶可模糊,卻磨不滅牽掛的痕。所謂靈異,不過是被遺忘的念想,在等一個被記起的瞬間。”
歸雁湖的水麵在遠方閃著粼粼波光,一群大雁正排著隊往南飛,翅膀劃破雲層,留下淡淡的影子。靈蘊獸突然對著雁群叫了兩聲,銀鈴與碎片的響聲交織在一起,像在為新的旅程伴奏。
前路或許還有更詭異的靈異,更難解的執念,但他們知道,隻要心裡裝著記取的溫暖,手裡握著前行的勇氣,哪怕風再大,霧再濃,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歸途。而那些走過的崖,渡過的穀,遇見過的魂,都會化作星光,照亮往後的漫漫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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