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彪跟在他身後半步，如同沉默的鐵塔。老鬼和泥鰍沒有露麵，在車內和遠處策應。
業主們一陣騷動，警惕地看著這夥明顯來者不善的人。
維權小組的負責人，一個頭發花白的老教師，走上前，沉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乾什麼？”
紮西臉上露出一絲職業化的、缺乏溫度的淺笑，從助理手中接過一份文件示意了一下：“各位業主，大家好。我是‘鼎泰資產管理公司’的副總經理，周強。我司現已正式接手‘錦繡未來城’項目的部分債權和後續處置協調工作。今天來，是想和大家開誠布公地談一談，關於這個項目的現狀和可能的解決方案。”
“解決方案？你們能有什麼解決方案？開發商都跑了！”一個中年業主激動地喊道。
“就是！你們是不是又想騙我們？是不是和那黑心開發商一夥的？”
人群情緒激動起來。
紮西提高了一些音量，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壓住場麵的力量：“請大家冷靜。我們也是按照合法程序接手相關權益。開發商跑路是事實，但項目擺在這裡，債務擺在這裡，各位的訴求也擺在這裡。互相指責和對抗解決不了問題。我們來的目的，是尋找一條對各方損失都相對較小的出路。”
他示意助理開始分發一些打印好的材料。“這是我們初步擬定的幾種方案意向，包括債權登記、可能的折價回購、或者配合政府後續引入新投資方後的權益置換等等。具體細節可以再談。但前提是，我們需要建立溝通的渠道，而不是對立。”
誌遠也拿到了一份材料。他低頭看著那些充滿法律術語和模糊承諾的文字，眉頭緊鎖。
經曆過“胡老板”的騙局，他對這種突然出現的“解決方案”抱有極大的懷疑。他抬起頭，目光下意識地投向那個被稱為“周經理”的年輕人。
這一看，他的身體猛然僵住！
雖然戴上了眼鏡，發型氣質完全不同，穿著打扮更是天壤之彆，但那眉眼輪廓，那走路的姿態，尤其是那雙眼睛深處偶爾一閃而過的、某種熟悉的東西……像一道閃電劈進誌遠的腦海！
紮西？！
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紮西應該是個落魄的賭徒，是個需要他救濟的失敗者，怎麼可能搖身一變，成為這樣氣派、冷酷的“周經理”？
而且，紮西是青海人，有口音，這個人說話是標準的普通話……一定是自己最近壓力太大，產生幻覺了！誌遠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
那位“周經理”似乎感受到了他過於強烈的注視，目光也掃了過來。
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凝固了零點一秒。
紮西的眼神有極其細微的波動，但瞬間就被完美的冷漠和職業化所覆蓋，仿佛隻是掃過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他甚至沒有在誌遠臉上多停留半秒，便移開了視線，繼續對那位老教師說話：“……所以，我們建議推選幾位業主代表，和我們建立一個正式的溝通機製。當然，前提是大家停止這種非聚集性的維權活動，這不利於問題的解決，也可能帶來不必要的風險。”
誌遠卻如墜冰窟。那一眼，雖然短暫，但那瞬間的感覺……太熟悉了！尤其是對方移開視線時那種刻意的不自然……難道……真的……
他的大腦一片混亂，震驚、懷疑、荒謬、憤怒、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恐懼，交織在一起。
如果這個“周經理”真的是紮西，那他怎麼會在這裡？以這種身份？他來“處理”爛尾樓的事，是真的來解決問題，還是……代表著另一種更危險的力量？自己之前的恐嚇事件，那封匿名郵件……難道……
“趙哥，趙哥？你怎麼了？”旁邊一位相熟的業主碰了碰他。
誌遠猛地回過神來，臉色蒼白，發現自己手心全是冷汗。他再看向那個“周經理”，對方正被幾個激動的業主圍著質問，神情依舊冷靜，應對得體，再沒有看他一眼。
是他看錯了嗎？還是……這個世界，遠比他想象的更加詭異和殘酷？
紮西用眼角餘光，能感受到誌遠那震驚、探究、甚至帶著一絲驚懼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背上。
他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呼吸都有些困難。但他必須挺直背脊，保持完美的麵具。他知道，這一關，比他麵對槍口時更難熬。這不是生死的考驗，而是良心的淩遲。
他提高聲音，壓下周圍的嘈雜：“各位，今天隻是初步接觸。材料大家拿回去仔細看。三天後，我們會在這裡設立臨時谘詢點，願意理性溝通的業主，可以來登記，洽談具體事宜。我還是那句話，對抗沒有贏家。希望大家冷靜考慮。”
說完，他不願再多停留，對阿彪使了個眼色，轉身朝車子走去。助理和保鏢迅速跟上。
業主們對著他們的背影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有罵的，有猶豫的，也有露出一點期盼的。
誌遠站在原地，手裡捏著那份材料，心中說不出的煩悶。他看著那個“周經理”上車，車門關閉，車隊緩緩駛離。塵土揚起，模糊了視線。
不多時，暴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爛尾樓冰冷的水泥框架上，砸在空地的泥濘裡，也砸在誌遠冰冷的心上。
一個聲音在他心底瘋狂呐喊：那到底是不是紮西？！如果是，他經曆了什麼？他現在到底是誰？他出現在這裡，對自己，對這個爛攤子，意味著什麼？
而車內的紮西，摘下了被雨水打濕些許的眼鏡，疲憊地靠在座椅上，閉上了眼睛。車窗外的雨幕，將世界隔離成模糊的一片。
重逢，以最不堪的方式，猝不及防地到來了。沒有久彆重逢的喜悅，隻有猜疑、震驚和更深的隔閡。
命運的齒輪，終於將他們重新推到了對立的兩端，中間隔著金錢的廢墟、背叛的猜忌，以及各自無法言說的秘密。
這場暴雨，能否洗去一些塵埃，還是會讓泥濘更加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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