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下通道的劇烈震動如同某種龐然巨物的怒吼,持續了令人心悸的十數秒才逐漸減弱為深沉的、不間斷的悶響,仿佛大地深處有一副巨大的石磨在永不停歇地碾磨,那聲音透過冰冷的金屬井壁和厚重的鏽層傳來,帶著一種能凍結血液的原始惡意。碎落的鏽蝕塊和陳年灰塵如同濃霧般彌漫在狹窄空間,刺鼻的氣味幾乎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沙礫感。
“快!離開這!”王堅的低吼在轟鳴的餘音中顯得壓抑而急迫,他不再有絲毫遲疑,雙臂肌肉憤張,爆發出全部力量,將那扇剛剛開啟不久的厚重抗腐蝕合金閥門奮力重新旋緊。齒輪咬合發出艱澀的咆哮,最終伴隨著一聲沉重的悶響,閥門徹底閉合,下方管道中水流的轟鳴聲驟然減弱,仿佛被扼住了喉嚨的巨獸。他希望這能減少對下方那未知存在的刺激,儘管心中明白,驚醒猛獸的後果往往無法輕易挽回。
四人沿著來時艱難開辟的路徑,以最快速度向維護井口退去。每一步都踩在鬆軟粘滑的鏽蝕物上,發出令人不安的噗嗤聲。通道仍在微微震顫,頭頂不時有更多的碎屑落下,敲擊在他們的肩甲和頭盔上,發出細密的噠噠聲。那來自地底的摩擦與擠壓聲已成為永恒的背景音,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瘋狂地挑動著每個人緊繃到極致的神經。沒有人說話,隻有粗重的喘息和心臟狂跳的聲音在耳邊轟鳴,他們隻想儘快逃離這片即將崩塌或是蘇醒的死亡區域。
終於重返井底。王堅抬起手,示意所有人絕對安靜,他仰起頭,將耳朵緊緊貼在冰冷鏽蝕的井壁上,屏息凝神傾聽上方的動靜。井蓋之外的世界一片死寂,之前那些瘋狂攻擊、不死不休的鏽蝕觸手和吱喳怪叫的小型怪物仿佛被那地底深處的恐怖聲響震懾,全都蟄伏了起來,融入了這片活化腐蝕環境的背景之中,但這片寂靜反而比之前的喧囂更令人毛骨悚然。
“我先進去。”王堅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隻是氣流摩擦聲。他將戰斧穩穩背在身後,活動了一下因持續戰鬥和攀爬而酸脹的手指,隨即手腳並用,借助井壁那些巨大的、鏽跡斑斑的鉚釘和偶爾的金屬凸起,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向井口攀爬。他的動作輕盈而敏捷,與那壯碩的身形形成鮮明對比。抵達井口,他用肩膀極其緩慢地向上頂開一道細微的縫隙,僅露出一隻銳利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外界的景象。
上方區域依舊被濃得化不開的鏽蝕孢子霧氣所籠罩,能見度不足五米。猩紅色的塵埃緩慢飄動,如同活物呼吸。地麵和牆壁上那些蠕動增生的鏽蝕層似乎變得更加“活躍”了,緩慢地起伏著,表麵不時鼓起一個氣泡隨即破裂。之前戰鬥留下的痕跡大多已被新的鏽蝕物覆蓋抹平。而那低沉的地底異響在這裡聽得更為真切,仿佛就在腳下不遠的地方,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暫時安全,快上來!動作輕!”王堅確認沒有離即的危險,不再猶豫,雙臂用力,悄無聲息地將井蓋推開足夠一人通過的縫隙,率先敏捷地翻身上去,隨即立刻俯身,向井下伸出粗壯的手臂。
下麵的阿信和兩名戰士立刻依次抓住他的手,被王堅強大的臂力輕易而迅速地拉了上來。四人再次彙聚在這片令人不安的區域,背靠著背,武器向外,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緩慢蠕動的鏽蝕之牆。
“那鬼聲音……到底是什麼東西弄出來的?”一名戰士臉色蒼白,額角淌下混合著鏽塵和汗水的泥濘痕跡,他下意識地緊了緊手中的長刀,聲音帶著無法完全掩飾的驚懼。
“不知道,但絕不是我們能對付的東西。”王堅麵色凝重如水,目光銳利如鷹,不斷掃視著濃霧深處,“此地不宜久留,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險。我們必須立刻返回控製室,把這裡的情況告訴長老。阿信,還能找到回去的路嗎?要儘可能避開之前的路線。”
阿信努力吞咽了一口帶著鐵鏽味的唾沫,強壓下幾乎要衝破胸膛的心臟跳動。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在腦海中回憶著那複雜如同迷宮般的地下通道地圖。幾秒後,他睜開眼睛,指向左側一條被巨大坍塌物和增生鏽瘤幾乎完全堵塞的狹窄縫隙:“走那邊……那條是老舊的通風管道維修岔路,幾乎沒人走了,應該能繞開之前怪物最多的主通道區域……但是……”他頓了頓,小臉上露出一絲猶豫和恐懼,“但是那條路……好像更靠近地底……離那聲音傳來的方向……也更近一些。”
“沒得選了,走!”王堅沒有任何猶豫,當機立斷。恐懼是正常的,但停滯不前隻有死路一條。他率先走向那條狹窄的縫隙,戰斧揮動,幾下劈砍清理掉入口處垂落的、沾滿粘稠鏽蝕物的線纜和障礙物。
四人再次小心翼翼地移動起來,魚貫鑽入那條幾乎被遺忘的狹窄通道。這裡比主通道更加難行,許多地方需要側身擠過僅容一人通過的裂縫,或者攀爬近乎垂直的、鏽蝕不堪的金屬梯子和陡坡。空氣中的鏽蝕孢子濃度似乎更高了,帶著更強的腐蝕性,護甲表麵不斷發出細微的滋滋聲。而那來自地底的恐怖聲響在這裡幾乎成了永恒的主題曲,有時仿佛遠在天邊,沉悶而壓抑;有時又仿佛近在咫尺,甚至能通過緊貼牆壁的手掌清晰地感受到那富有節律的、令人心悸的震動,仿佛正貼著一頭巨獸的皮膚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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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敢有絲毫停留,拚儘全力加快速度,每一次呼吸都灼熱而痛苦。在一處巨大的、邊緣不斷剝落鏽屑的裂縫旁,他們被迫短暫停下尋找路徑。王堅下意識地向裂縫深處瞥了一眼,隻見下方極深處黑暗湧動,仿佛有什麼難以形容的、泛著暗沉金屬光澤的龐大陰影在極其緩慢地蠕動,僅僅是驚鴻一瞥,那無法理解的形態和尺度就帶來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與寒意,幾乎讓人心神失守。
“彆看下麵!快走!”王堅猛地收回目光,低喝一聲,強行壓下內心的翻騰,催促著隊伍快速繞過這道令人不安的深淵裂口。
他們不敢再去窺探那地底的秘密,隻是沿著阿信記憶中模糊的路徑,拚命向上、向控製室的方向跋涉。
……
能源核心控製室內。
時間在絕望的等待中緩慢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燒紅的烙鐵上煎熬。淩湮依舊昏迷不醒,臉色蒼白地躺在角落,一位戰士正小心翼翼地用濕潤的布巾擦拭他額頭的虛汗。格倫長老和埃裡克斯工程師如同石雕般釘在主控台前,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那些冰冷而殘酷的數據。核心的溫度曲線在經過緊急注水帶來的短暫下降後,下降趨勢已經徹底停止,並開始以一個穩定而頑固的斜率緩緩回升,如同逐漸上漲的潮水,無情地逼近堤岸。約束場的強度讀數依舊在不可逆轉地緩慢衰減,每一次微小的跳動都敲擊在每個人的心臟上。
“注水的冷卻效果正在被核心自身巨大的熱量產出快速抵消……溫度回升速度比預想的還要快……”埃裡克斯的聲音乾澀沙啞,充滿了近乎絕望的無力感,他手指顫抖地指著那條令人心寒的曲線,“按照這個趨勢……最多再過二十五分鐘,溫度就會重回臨界點……甚至可能更快……”
壓抑的沉默籠罩著控製室,每一次核心低沉的轟鳴都像是在為倒計時敲響喪鐘。
就在這時,控製台邊緣一個幾乎被遺忘的備用通訊指示燈,突然頑強地閃爍起微弱的紅光,伴隨著一陣極其不穩定、充滿雜音的滋滋聲。
“有信號!有微弱信號接入!是從b7區一個深層振動傳感器傳來的!信號強度極低,乾擾巨大!”一名一直負責監控通訊頻道的技術員猛地抬起頭,聲音因激動而變調,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立刻放大!清理雜音!接進來!”格倫長老幾乎是撲到通訊台前,對著麥克風急聲吼道,渾濁的老眼中迸發出一絲急切的光芒。
通訊頻道裡,雜音極大,斷斷續續地傳來王堅壓抑急促、似乎正在劇烈運動中的聲音:“長老……我是王堅……閥門……已成功開啟……但引發了未知的……地底劇烈反應……有巨大的……無法形容的東西……可能被驚動了……聲音……摩擦聲……我們正在返回……路徑危險……請求……必要的接應……”
訊號到此驟然被一陣更加劇烈、如同金屬撕裂般的尖銳乾擾噪音徹底淹沒,再也無法捕捉到任何有效信息。
控製室內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瞬間被更大的陰霾所覆蓋。任務成功了,冷卻劑注入了,但卻意外驚醒了沉睡在地底更深處的、遠超想象的恐怖存在?
“立刻派出一個小隊!兩人一組,攜帶強聲波發生器和閃光雷!沿第三號應急通道快速前往b7區邊緣預設接應點!他們的任務不是戰鬥,是製造動靜引開可能存在的威脅,接應王堅隊長他們撤回!快!”格倫長老沒有絲毫猶豫,蒼老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迅速下達命令。
兩名早已待命、傷勢相對較輕、眼神銳利的遺民戰士重重捶胸領命,迅速從裝備箱中取出指定的非致命性裝備,動作麻利地檢查完畢,最後對長老點了點頭,轉身便衝出了氣密門,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危險的通道之中。
等待變得更加煎熬而複雜。控製室內的眾人不僅要擔心頭頂即將再次爆發的能源核心危機,還要擔心王堅小隊的安危,以及那僅僅是聽聞就讓人不寒而栗的“地底巨大反應”。那持續傳來的低沉地鳴,此刻聽起來更像是一種死亡的倒計時。
時間又過去了仿佛一個世紀那般漫長的二十多分鐘。氣密門外終於傳來了期待已久、又讓人心驚膽戰的、預先約定好的三長兩短的急促敲擊聲。
“是他們!快開門!”埃裡克斯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