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身,看著妻子不解的眼神,進一步解釋道:“這便是武家的宿命。吾等效忠的,首先是‘家名’與‘秩序’。如同土佐的長宗我部元親,吞並了舊主吉良氏,其家臣效忠的,便是‘長宗我部’之弟吉良親實的吉良家名與元親公建立的秩序。越後的長尾景虎公上杉謙信),繼承上杉家名與關東管領之職,麾下豪傑效忠的是‘上杉’家督所代表的法統。結城秀康、武田信吉,無論血脈來自何處,一旦成為家督,家臣效忠的便是‘結城’、‘武田’之家名,以及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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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似懂非懂,但更關心現實的存亡,她顫聲問:“那……依你看來,此次大阪……能守住嗎?豐臣家,能過此劫嗎?”
小出秀政沉默良久,最終緩緩搖頭,語氣帶著一種洞悉命運的悲涼:“守不住。此次守不住,下次亦守不住。羽柴賴陸之勢,如滾湯潑雪,絕非僥幸。大阪……陷落隻是遲早之事。”
“那……那我等豈不是……”夫人麵露絕望。
“然,豐臣家名,或可殘存。”小出秀政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分析,“賴陸雖雄才大略,然年方十五,根基未穩。其本家福島氏人丁單薄,羽柴賴陸所能依仗的直臣班底更是有限。若急於一口吞下豐臣家這龐然大物,必然消化不良,反受其害。他需要時間,需要慢慢消化,需要……像我小出這樣的舊豐臣勢力,在適當的時候,‘識時務’地歸附,為他填充骨架,治理天下。故此,他即便攻破大阪,亦不會立刻將豐臣家連根拔起,反而會效仿古之先例,將秀賴公圈養起來,以示寬大,徐徐圖之。豐臣家名,或許反而能因此……苟延殘喘多年。”
夫人聞言,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希望的火光,但旋即又黯淡下去,她想起一事,低聲道:“前幾日,澱殿殿下曾召見於我,言語中……有意納我家阿芳假設的女兒名),將來為秀賴公側室。妾身當時未敢應允,隻說需與你商議。若依你方才所言,這豈不是……一條維係家名的出路?”
“絕不可!”小出秀政斷然否決,聲音前所未有的嚴厲,“此事再也休提!我等今日所為,是儘武家之忠義,保全小出家名節,而非投機鑽營!將阿芳送入那般漩渦,是置她於死地,更是將我小出家與那注定傾覆的沉船徹底綁死!我等今日之堅守,是為了他日即便不得不‘屈身事賊’,亦能有幾分談判的底氣與尊嚴,而非提前將籌碼儘數押上!記住,阿芳的未來,不在大阪,更不在秀賴公身邊!”
那句斬釘截鐵的“絕不可!”還在壓抑的內室中回蕩,如同一聲驚雷,擊碎了所有幻想,也帶來了死寂般的決絕。就在這時,屋外原本持續的、令人心煩意亂的喧囂聲,陡然發生了變化。
不再有雜亂無章的哭嚎與咒罵,而是夾雜進了金屬甲片碰撞的鏗鏘聲、紛亂而沉重的腳步聲,以及一種……如同烏雲壓城般的、令人窒息的肅殺之氣。緊接著,是吉政那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惶、卻又強行拔高以圖鎮定的嘶喊,穿透了紙門:
“父…父親!是…是治部少輔様!治部少輔様來了!帶…帶了好多兵!”
屋內,小出秀政與夫人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瞬間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是援軍抵達的鬆懈?還是更大危機降臨的不安?
秀政猛地起身,整理了一下並不淩亂的衣襟,深吸一口氣,恢複了那古井無波的表情,大步走向主屋。夫人則下意識地抓緊了衣角,側耳傾聽外麵的動靜。
秀政拉開主屋的紙門,眼前的景象讓即便是他,瞳孔也不由得微微一縮。
院落中,火把被紛紛點燃,跳動的火光將場景映照得如同白晝,卻也投下了更多扭曲搖曳的陰影。
石田三成並未頂盔貫甲,依舊穿著那身深藍色的陣羽織,但上麵濺滿了已呈暗褐色的血漬與泥點,顯得異常狼狽。他臉色蒼白如紙,一邊臉頰上還殘留著未及擦拭的血痕,左邊太陽穴附近更是有明顯的腫脹,使得他半邊臉看起來都有些變形。最令人心驚的是,他那雙總是燃燒著執念火焰的眼睛,此刻卻顯得有些渙散和……異常的渾濁,仿佛蒙上了一層薄翳,看人時需要微微眯起,才能聚焦。
而他帶來的,並非盔明甲亮、軍容整肅的親衛隊。而是數十名互相攙扶、或躺或坐的傷兵!這些士卒個個渾身浴血,殘破的具足上滿是破口,裸露的傷口猙獰外翻,有些人顯然傷勢極重,隻能發出痛苦的呻吟。濃烈的血腥味和傷口腐爛的惡臭瞬間蓋過了冬夜的寒氣,彌漫在整個院落,令人作嘔。
這群如同從地獄爬出的殘兵敗將的出現,比任何精銳武士都更具衝擊力。他們身上散發出的絕望和死亡氣息,讓原本群情激憤的圍觀人群瞬間鴉雀無聲,一種更深沉的恐懼攫住了每一個人——連治部少輔和他身邊的精銳都成了這般模樣,大阪城……到底變成了怎樣的修羅場?
石田三成對院內的混亂視若無睹,他目光渙散地掃過人群,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開口問道,語氣平靜得可怕:“敵在何處?”
這一問,讓所有人都愣住了。敵?敵人明明在城外啊!
短暫的死寂後,傷兵中一個斷了手臂,用破布草草包紮的足輕頭目,用儘全身力氣,帶著哭腔嘶吼道:“敵在城外!敵在城外啊!治部少輔様!”
三成仿佛這才聽清,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點了點頭,動作僵硬得像個提線木偶。他艱難地抬起手,伸進陣羽織內袋,摸索了片刻,掏出了一個小布包。打開後,裡麵是幾枚在火把下閃著誘人光芒的小粒金判小判金)。他拿起一枚,走到那名斷臂的足輕頭目麵前,將金判塞進他唯一完好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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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三成的聲音依舊嘶啞,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若有高堂在世,便領著二老,明日……明日設法出城,買些糧米,尋條活路去吧。若家中……隻剩你一根獨苗,”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其他傷兵,“也一樣。明日……不必再登城了。”
這話如同在滾油中潑入冷水,人群瞬間炸開了鍋!恐慌、不解、還有一絲……對生存本能的渴望,交織在每一張臉上。放棄守城?這是要……逃嗎?
石田三成似乎完全不受騷動影響,他提高了一些音量,儘管依舊沙啞,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放下刀兵,將性命寄托於敵之憐憫?爾等可知,德川內府一族,男女老幼百餘口,在江戶城是何種下場?羽柴賴陸……可曾給過他們選擇的機會?!”
他提及德川家的慘狀,如同冰水澆頭,讓所有人的狂熱瞬間冷卻,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負隅頑抗是死,放棄抵抗……似乎也是死?
看到人群開始動搖,三成對身旁一名看似副將的武士低聲吩咐了幾句。那武士立刻帶人走入人群,高聲詢問:“家中有人戰死者,上前登記!姓甚名誰,於何處、何役陣亡,一一報來!治部少輔様有令,絕不讓忠魂親眷寒心!待戰事稍緩,必有撫恤!”
這一手,徹底擊垮了人群最後一點反抗意誌。複仇的怒火,在生存的現實和“身後名”的撫慰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有人開始啜泣,有人默默垂首,更多的人,則開始下意識地挪動腳步,向著登記處聚集,或者……默默地、失魂落魄地轉身,融入夜色,消失在小巷深處。
原本水泄不通的院落和門口,人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稀稀拉拉,最終,隻剩下滿地狼藉和空氣中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石田三成這才仿佛用儘了最後一絲力氣,他身體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勉強站穩。他抬起頭,目光終於聚焦,越過空曠的庭院,望向站在主屋門口的小出秀政。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彙,沒有任何言語。三成的眼神複雜難明,有疲憊,有決絕,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他對著小出秀政的方向,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頷首示意了一下。那意思很明顯:眼前的麻煩,我解決了。
然後,他不再停留,甚至沒有進院與秀政交談的意思,在幾名傷勢較輕的傷兵攙扶下,轉身,步履有些蹣跚地,向著來時的方向,他那位於二之丸的屋敷走去。那背影在火把餘光的映照下,拉得長長的,充滿了難以言說的孤寂與沉重。
小出秀政站在原地,目送著那個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心中五味雜陳。石田三成用這種近乎自殘示弱、卻又精準拿捏人心的方法化解了這場危機,其手段之老辣,心腸之剛硬,令他心生寒意,卻又不得不承認其有效。隻是,經此一夜,大阪城的人心,還剩多少可堪用?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轉身,對屋內輕聲吩咐道:“關門吧。”
他知道,今夜之事已了。但更大的風暴,正在加速逼近。而他,也必須為小出家,做出最後的抉擇了。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家中的那個年輕氣盛的長子,今夜發生的一切,又該如何向他解釋?一股深沉的疲憊感,如同這臘月的夜色,徹底將他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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