澱殿倏然僵住。
“你在此處,被尊為‘禦前様’,是風光了,舒心了。”他續道,言辭清晰近乎冷酷,“然外間人,將如何看秀賴?‘噫,豐臣少主,其生母於新主奧中,竟得“禦前”之尊耶!’此言入耳,是佳話,還是笑談?可會令他為人輕鄙,徒惹譏嘲?”
澱殿麵色倏地慘白,唇瓣微顫,欲辯無言。
賴陸展臂,將她重新攬入懷中,下頜輕抵她發頂,聲線轉低,緩而沉:“太閣昔年所賜‘禦前’,今時今日,不值幾何。可予,便可收。世道已易,茶茶。”吻,輕輕落在她頸側,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溫柔慰藉,“然‘禦母堂’三字不同。此乃我所予,是孝道,是倫常名分。隻要我一日認,隻要羽柴豐臣血脈相連之名猶在,隻要秀賴仍喚我一聲‘兄’……爾這‘禦母堂’之位,便穩如磐石,無人可撼。妻,或可休棄;母,焉能廢乎?”
他臂彎收緊,聲音壓得極低,字字卻如烙印,刻入她惶惑的心底:
“爾若為禦母堂,其位猶在吾上。因我需敬爾,天下人亦需敬爾。此方是真正無人可奪的體麵,與安穩。為秀賴,亦為爾自身計……聰慧如茶茶,當知何擇,方為明路。”
澱殿倚在他胸前,渾身僵冷,淚終是無聲滑落,沒入他衣襟。憤懣、委屈、不甘,諸般心緒,皆在這番透徹骨髓的現實計較與為母軟肋被精準拿捏下,漸次消弭,化作一片冰冷的、沉重的、認命般的疲憊。她闔目,不再言語。
賴陸感知著懷中細微的戰栗,目光投向殿角那依舊絢爛卻已易主的金屏仙山,眸色深靜,難測其意。手掌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她披瀉的青絲,仿佛在順一隻終於認清樊籠邊界、收起爪牙的華貴翎禽。
然,奧向之秘,或可暫囿於帷帳,然天下之變,如風過原,豈有匿跡之理?
慶長六年新正的朔風,自澱川口裹挾著海水腥鹹與去歲兵燹未散的焦塵氣,漫過巨城新易的櫓幡,一路向西、向南席卷而去。大阪城頭“五七桐”旗獵獵招展,豐臣秀賴奉移姬路、石田三成隨行之命,陸奧伊達政宗驟以“癔症”去位、其堂弟成實繼立之家變——此等撼動山海之訊,豈是紙帛所能儘載?縱無朱印官牘,然驛使馬蹄驚破山陽、山陰道晨霜,商船帆影攪動瀨戶內海暮靄,不過旬日之間,備前岡山、安藝廣島、薩摩內城,西國諸大名之桌案枕邊,皆似有寒刃劈麵、驚雷貫耳。
姬路迎舊主,陸奧易新盔。
寥寥數字,其重千鈞。太閣嫡脈移蹕西國要衝,豈是閒棋?明眼人皆知,此乃羽柴中納言信手落下、懸於西國諸家門額之上的一柄無形之劍。而伊達政宗“癲症”去位,尤令人股栗——那獨眼梟雄,竟以如此不堪之由,頃刻間身名俱毀,家業旁落。那位年未弱冠便縱橫天下的“羽柴中納言”,其心機之深、手腕之辣、行事之絕,已非“後生可畏”可堪形容,直是魔王臨世,順逆皆由其一念。
備前,岡山城。
天守閣高處,直麵瀨戶內海的軒窗被海風推得格格作響。宇喜多秀家屏退左右,獨對蒼茫海色。手中無信,然胸中驚濤,更甚窗外汪洋。去歲此間,石田三成討伐德川之檄文傳至,伏見城下戰事膠著,東西皆疲。彼時西國諸人,誰不暗忖?德川勢大,石田急切,而那驟然東進的羽柴賴陸,不過黃口孺子,縱然僥幸克取江戶,焉有餘力再圖大局?所謂“秀賴公可為羽柴中納言猶子”之議,不過拖延觀望、待價而沽的堂皇借口。某與毛利、島津、乃至匆匆而來的那位金吾中納言,誰不以為可坐收漁利,穩執棋枰?
焉知……那羽柴賴陸,竟有鬼神搬運之能!聞其以“大阪戰利券”募南蠻商賈之財,以“羽柴金券”通甲斐黑川金山之利,錢糧如流水,兵鋒似滾雷。彼等尚在計較農時損耗、權衡利害得失之際,彼已摧破關東,席卷上洛,今更易幟大阪,翻覆奧州!所謂“猶子之議”,在彼眼中,恐怕與癡兒囈語無異。
廊下足音倉皇,由遠及近,未及通傳,障子已被猛力拉開。小早川秀秋疾步闖入,玉麵失色,連呼吸都帶著海風的鹹澀與驚悸,劈頭便道:
“宰相!禍事至矣!大阪、姬路、奧州伊達……天翻地覆,俱在朝夕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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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喜多秀家未即回身,目光仍鎖著窗外那片吞噬了無數野望的墨色海濤,聲音沉靜,卻透著一絲自己亦未察覺的乾澀:
“金吾,海路風急,汝倒來得迅捷。”
“何止迅捷!”小早川秀秋搶至身側,語音發顫,幾不成調,“如今滿瀨戶內海,何人不在議論?伊達陸奧守……竟患‘癔症’去位!家業傳於伊達成實!那‘獨眼龍’何等梟雄,竟落得如此不堪收場!還有姬路!秀賴公移駕,石田治部相隨!這、這豈是安置?分明是以豐臣名號與石田之忠,為刃為鑒,懸於我西國諸家項上!”
他一把抓住宇喜多秀家衣袖,指尖冰涼,目露驚恐:“去歲……去歲我等‘猶子’之議,拖延觀望,彼時自以為得計。如今看來,在彼眼中,隻怕……早已是罪狀一樁!伊達前車之轍不遠,彼下一步,會不會就輪到我輩?會不會……”言及此,喉頭滾動,竟說不下去。
宇喜多秀家任由他抓著衣袖,緩緩轉身。四目相對,秀秋眼中儘是惶懼,秀家自己心中,又何嘗不是冰海倒灌,寒意徹骨?去歲的算計、僥幸、自恃,在賴陸這接連而至、雷霆萬鈞的手段麵前,顯得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罪狀?輪到我輩?”宇喜多秀家輕輕拂開秀秋的手,嘴角扯出一抹極淡、極苦的笑意,目光卻銳利如刀,直刺對方眼底驚慌深處。
“金吾,汝以為,我等去歲所為,在那位‘天下人’眼中,尚堪稱為‘敵’,值得他費心‘清算’麼?”
他略略一頓,聲音低沉,字字如釘,敲在冰冷的地板上,也敲在小早川秀秋瀕臨崩潰的心頭:
“某輩……恐怕早已是局外棄子,連該如何匍匐請罪,方能入其眼目,都需戰戰兢兢,揣摩再三了。”
海風灌入,滿室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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